校園音樂自力救濟–從北大專搖滾聯盟到台灣音樂革命軍

本文原載於《秘密基地》 ,2000年5月初版

文/羅悅全

’70年代台灣校園青年,在民族主義情感的驅使下喊出口號-「唱自己的歌」的。接下來的十年,風起雲湧的民歌運動襲捲校園,產生所謂「校園民歌」。校園民歌進入商業體制後,民歌運動中「探尋自我」的那一部份精神被打磨殆盡,只在校園裡留下「男生女生圍坐在茵茵草地上,抱著木吉他,快樂地唱著無邪的歌」這樣的畫面及遺風,他們唱的是「唱自己的歌」那個時代的老民歌。另一群校園青年,他們手上抱的不一定是木吉他,不在草地上唱歌,稱不上無邪,也不太快樂,因為他們沒有機會將自己的聲音傳到校園外。他們是校園的搖滾樂隊。

一般校園樂隊,除了救國團每年主辦的「全國熱門音樂大賽」,很少有機會登台面對群眾。樂隊組成後,經過一番練習和翻唱後,經過一段時間,總算有寫創作曲的膽量,卻立刻就面臨畢業、當兵、就業的人生轉折。當年搞的團,年輕時的創作,就冷凍在當事人的回憶裡,此外,沒有一點剩下。「就當做是年輕歲月美好的回憶吧!」步入社會的搞團青年都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沒有更長遠的企圖。

「校園有沒有音樂文化?」這是許恆維心中的疑問,當時他是輔大搖滾音樂研究社的負責人。一般說來,校園音樂文化主要發生於兩種不同的系統:一是吉他社、國樂社、…等等切磋樂器演奏技術為主的社團;二是愛樂社、視聽社、…之類以音樂欣賞為主的社團。搖滾音樂研究社介於兩者之間。進入輔大搖研社,許恆維從學長(包括當時<破報>編輯張育章)得到啟示,他了解到,校團裡表面上音樂社團林立,但是校園音樂文化貧乏,其實與校外無異,只是比較天真而己,校園總是被動地接受來自外界的影響。
只有少數例外的社團,如常與水晶合作舉辦音樂欣賞會的台大的視聽社,以及舉辦「酒神祭」的台大另類音樂社。雖然學生企圖以社團的力量發展出校園音樂文化,但各校音樂社團資源分散,辦活動不易集中力量。許恆維認為,要讓隱性的校園音樂浮上抬面,對台灣的音樂環境產生影響,極需要成立跨校組織,結合各校社團力量,一同籌辦活動,將校園樂團勢力走出校園圍牆外。

’95年在墾丁舉辦的第一屆「春天的吶喊」,給了台灣搞團青年極大的啟示。外國人能夠在台灣搞這樣規模的搖滾演唱,我們為什麼不能?’95年5月6、7日兩天,台大另類音樂社、椰風社及師大附中吉他社,聯合在台大醉酒湖舉辦了有十八組樂隊參與,揚言要「奪回我們的音樂」的「酒神祭-地下發聲節」。這是音樂社團跨校合作的開始,就讀於輔大企管系的許恆維也在現場,他乘著大家熱情還在的時候提出「北區大專搖滾聯盟」的構想。

串連計劃從’95年初開始進行,經過多次音樂社團跨校會議,「北區大專搖滾聯盟」在十多個台北大專學校社團聯署後成立。但是熱情燒燃的速度難以預測,開了幾次很沒有效率的會議,在談章程組織架構打轉,澆息了大夥的熱情。再加上各校社團串連之時所產生複雜人事,聯盟主辦的第一個演唱活動「搖不死,滾不倒」還未上演,各校成員就一個接一個退出,最後只剩下輔大的許恆維、東吳的李映萱和台大的李洵,這時候社團的力量都退出了,只以個人名義運作聯盟的事務。

台大校門口舉辦的「搖不死,滾不倒」演唱會上,聯盟成員認識了凌威和田美,前者剛開設了B-Side,後者於電台主持廣播節目。經由凌威和田美的協助,聯盟有了舞台和媒體,連接合作辦了數場「獨我創作風格」演唱會,B-Side的演出活動幾乎都靠聯盟接洽。不過能夠登上台的校園樂團畢竟不多,「獨我創作風格」初期鬧熱滾滾,愈往後愈冷清,在B-Side結束營業後,失去了舞台的聯盟,也跟著沈寂了一陣子,直到第二年墾丁「春天的吶喊」才又再度凝聚起一股力量。

’96、’97兩年的青年節,聯盟分別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前廣場和大安森林公園,舉辦了兩屆「台灣樂團 野台開唱」,五月天的主唱阿信也在這兩場演唱會中負責美工,設計宣傳海報。此後,「野台開唱」的規模一年比一年浩大,逐漸成為台北地下樂團及樂迷每年必赴的盛會,與南部的「春天的吶喊」相映成輝。成員雖然在最初成立的三年,累積了豐厚企劃活動及籌款的經驗,不過他們也和所有的學生一樣,面臨了畢業之後,組織後繼無人的問題。外界常誤以為這個名為「聯盟」組織,一定是聲勢浩大的校園樂團結合體,事實上,聯盟中主要只有許恆維和李映萱兩人負責實務運作,其他人多半是臨時找來的幫手。

’97年暑假,林昶佐-「閃靈(Chthonic)」團長,在許恆維當兵前臨危受命,接下聯盟盟主的位置。起初台北的搖滾圈並不看好這個金屬小子能夠玩出什麼名堂,綽號Freddy的林昶佐後來的表現卻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其中的最重要的關鍵,除了他本身的企圖心和執行力,還有使用網路運作的頭腦。

與許恆維不同,Freddy並不是從校園社團系統出身,在接下聯盟盟主之前,他曾擔任過中興法商BBS的站長、和成大資訊BBS「骷髏城堡版」的版主。因為台灣不易見到關於重金屬的資訊,聚集在「骷髏城堡版」的重金屬迷顯得異常團結。不但在版上交換資訊和聆樂心得、代網友拷貝台灣買不到的重金屬唱片,還時常舉辦網友聚會和演唱會。透過網路的重金屬樂迷聚會,Freddy的「閃靈」成為網路上樂迷聲勢最浩大的樂團。接下盟主之後,Freddy在網站上建立的人脈立刻派上用場,為聯盟注入新生命。就像之前的B-Side一樣,’97年開設的Vibe 成為聯盟的新展演場。Freddy於98年青年節在Vibe舉辦的「金屬復活-閃電進行曲」,透過網路強力動員,當晚小小的場地擠進三百多人,觀眾來自台灣南北各地!

除了依循傳統,’98年在大安森林公園,舉辦「野台開唱」,Freddy也籍著網路聯絡全台灣熱心的學生和及社會人士,舉辦了數場全省巡迴演唱,將北部的樂團帶到中南部區,也藉著這個機會把中南部的樂團介紹到台北演出。

經過前輩前扑後繼地開彊闢土,’98年之後,台灣青年玩團的風氣漸漸打開,「自己搞歌」的觀念隨之擴散開來。’99年於市府前廣場的「野台開唱」參與樂團爆增為52組,活動必需從早上九點開場,一個團只能登台半小時,才有辦法趕在晚上十場前結束演唱。這場活動中,Freddy宣布「北區大專搖滾聯盟」擴大為「台灣音樂革命軍」,他建立了「音樂革命軍」網站,於「台灣文學」BBS站上設置「音樂革命軍」討論群組。

從「北區大專搖滾聯盟」到「台灣音樂革命軍」,我們看到的是校園音樂文化的呈現方式,從校園的實體社團,轉變為網路的虛擬社團。’96年以後,台灣各大專學校都接上網路,學生可以免費使用這項資源。而BBS又是學生討論最頻繁的地方,自然而然,虛擬音樂社團就藉著網路產生了。實體社團的缺點,如場地限制、受學校管制、跨校園串連困難、…,在虛擬空間(Cyberspace)中,這些都不成問題。網路世代也沒有滿足於坐在電腦前空談,他們在音樂找尋自己的欲望,比較上一代更強悍。

民歌時代,校園青年「唱自己的歌」對抗西洋音樂和「靡靡之音」。現在校園青年「自己搞歌」對抗的是唱片工業和大眾品味,不但唱自己的歌,還有更進一步自己辦演唱會、自己發行CD。可以想像,藉著網路綿密地串連,打破時空的限制,校園音樂文化將更加蓬勃,搖盪台灣僵固的音樂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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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看到台湾的一代代青年奋起直追的寻觅自己的音乐、自己的声音、自己的主见,自己的命运,直让身在大陆的我们感叹并憧憬:我们自己的生活究竟在哪里?大陆青年和台湾青年的生存环境似乎的确有着极大的差异,但我觉得在同种肤色的皮囊下,相通的血液奔流冲向的应该是同一副大脑。台湾音乐青年已经用自己的决心和行动组建了一支D.I.Y自主音乐革命军,但大陆的音乐青年大多还沉迷在一个个封闭的自制浪漫自认安全的小圈子里,我们本来可以通过持续坚强的努力而争取到一个个更大的空间,但在自甘认命的懦惰心态中,我们的呐喊终于失声了。
    我们究竟还要等到第几个春天,才会踏上我们自己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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