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眾神會–年度音樂節及戶外演唱會

本文原載於《秘密基地》，2000年5月初版

文／羅悅全

節慶活動之所以有意思，是因為一年一次，趕不上就得等明年。好此道者，每年都在等待這天的到來，今年和去年有什麼不同？今年有什麼新鮮？當然還可以顛倒過來講：今年和去年有什麼是相同的？今年有什麼傳統沒改變？我們在節慶中尋找記憶，同時創造新的記憶。這類活動常被形容為「趕集」、「大拜拜」，在某一個領域裡人群，在同一時間，往同一個地方聚集，像是廟會中，野台戲班輪番上陣，台上鑼鼓喧天，台下群眾萬頭鑽動，人聲頂沸。這些記憶不僅是私密的，也是共同的。

全國熱門流行音樂大賽 （1986至今）

民歌時代的音樂青年，期待的是一年一度的金韻獎，到了插電時代，搞團青年摩拳擦掌，等待的是「全國熱門流行音樂大賽」。
「熱門音樂」其實是有點老得有點霉味的名詞，在’70年代，相對於文謅謅的校園民歌和古典音樂，這個詞大約是指美國來的、排行榜上的、又吵又鬧的西洋音樂，講簡單一點，就是電吉他、貝斯、爵士鼓、鍵盤加一個主唱，湊在一起玩出來的音樂。
負責舉辦「全國熱門流行音樂大賽」的單位，主要是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和功學社（YAMAHA）。至’99年為止，熱門音樂大賽己經至第十二屆，首屆（第零屆）比賽舉辦於’86年。曾經參加比賽的成名樂手有趙傳（紅十字樂團）、張雨生（Metal Kids）、刺客、老爹（迪克與牛仔）、閃靈、拖拉庫。

全國熱門音樂大賽不是’90年代唯一的音樂比賽，但是只有這項比賽至今仍持續舉辦，維持著不墜的權威。一方面是救國團主任李鍾桂的堅持，另一方面，在全國都設有樂器經銷商的功學社，對支持這樣的比賽自是義不容辭。經過十多年，我們可以從音樂比賽中看到台灣樂團的成長。雖然比賽要求參賽者「最好演唱創作曲」，但早年參賽團體以翻唱居多。現在打到總決賽的樂團，一定都有準備自創曲。

這項全國性的音樂比賽，參賽者必須先通過各地區的初賽，最後才能至台北參加總決賽。而台灣各地參賽樂器的風格各異也是有趣的現象。北區樂團較有創意，搞怪的也不少；中部仍有不少爆發力十足的重金屬樂團；南部樂團常帶有悠閒的南國風味；東部因原住民教會多，有時會聽到結合了聖歌的搖滾曲。

比賽當然是要分出高下，熱門音樂大賽的獎項包括最佳吉他手、貝斯手、鍵盤手、鼓手、主唱及台風、造型，為了因應現代玩團青年喜好標新立異，最近幾屆又增設了「敢鬥敢秀獎」。負責評分的評審來自唱片界的名製作人、詞曲作者、電台廣播人和樂器教室的老師，因此評判標準自然是偏向主流價值觀和演奏技術。雖然評審標準屢屢遭受個性反叛的搞團青年質疑，無論如何，這項音樂比賽給予青少年一個尋求自我的機會。

Try this： ＜狂飆十七＞

曾正忠1987年於時報周刊連載的漫畫＜狂飆十七＞，故事內容參考全國熱門音樂大賽，敘述「宏揚中學」樂團，經過一番少林寺式的苦練，在「高中合唱團比賽」中，以創作曲＜狂飆十七＞，打敗翻唱＜Highway Star＞，實力超強的「北海高中」樂團。這部漫畫生動地呈現出搞團青少年在社會及家庭的壓力下，藉著音樂比賽追求理想，走過自己的青春期。

台北新音樂節 （1987~1990）

參閱「台灣地下音樂的推手」。

台北破爛生活節 （1994~1995）

台北文藝青年，有兩種：一種是布爾喬亞式的雅痞，一種波希米亞式的嬉皮，我們可大概可以從外表判斷兩者的差別：前者崇品味，後者尚破爛。
1994年1月，一群文化工作者，包括吳中煒、江世芳、李世明、陳梅毛、林宜芳，在「甜蜜蜜」談論一項前所未有的計劃。半年後，一份傳單在唐山書局、誠品書局、Scum、Roxy、昌彥唱片行散發：

「大家來，不要再工作，生命短暫絢麗駭人

這是一個秘密計畫的模型，它將在每年秋意降缺乏判斷的九月開花。…這是一個包容不同發音的展演形式，像是沒人管的菜市場…。」

這個名為「台北破爛生活節」的活動，同年9月在永福橋附近的河堤邊舉行。主辦者，也是甜蜜蜜的經營者吳中煒，像個拾荒者一般，負責「撿拾」活動所需的器材，修好廢棄的發電機，於是就有了電；從工地「撿」來的帆布、鷹架、模板、電線，於是就有了舞台和帳篷；從老人亭「撿」來涼椅，於是就有了觀眾席。9月2日晚上開始，二百多名台北的波希米亞青年聚集在這個東拼西湊的場地，渡過三天懶散破爛的嘉年華。

「破爛生活節」的活動內容有實驗短片、小劇場、噪音表演等前衛的展演。有些演出者脫得精光，或者把別人脫得精光－那時展現裸體似乎是象徵解放的動作。音樂表演團體中，Dribdas和431劇團都有是懶散隨性的樂團，相較之下，骨肉皮、文藝青年（後來改名為「無聊男子團結組織」）就顯得太過正經無趣，搭軋不上現場氣氛。

第二屆破爛生活節，實現了前一年的宣言，在涼颼颼的秋天舉行。相較於第一屆的懶散，第二屆可以說達到台灣劇場表演前所未有的感官極限。主辦人吳中煒和零與音解放組織的團員林其蔚，申請到台北縣立文化中心的活動經費，破爛生活節擴大為「台北國際後工業藝術祭」。表演團體從日本、瑞士、英國請來驚悚劇場及噪音團體，還有台北的零與聲和濁水溪公社，加上DJ @llen臨時插花。活動地點選在即將拆除的板橋廢酒廠。結果這次國際性前衛藝術活動意外不斷，幾乎拆了這座酒廠。

其實「意外」原來就是活動的企圖，且不論國外團體的「拋頭顱，灑熱血」的驚悚演出，濁水溪公社的優酪乳灌腸、燒燬所有樂器，以及零與聲向觀眾潑灑餿水的噪音表演行動，挑起觀眾情緒，興奮地（或憤怒地）跟著暴動：有人嚇得奪門而出、有人與演出者打了起來、有人砸了記者的照像機、有人不斷地對一面牆扔石頭，直到牆面倒塌、…。林其蔚回憶道：「那次活動的成功之處，在於台下觀眾的表演比台上還精彩。」
以現在的眼光看來，解嚴後，經過’90年中正紀念堂前的大規模學生運動，舊規則被打破，新秩序尚未建立，台北知識青年中，在虛無主義中，漫延出「破」的解放情緒。有「後正文」的書寫形式、有＜破報＞、＜Noise＞雜誌的創刊、有「噪音」的音樂展演形式、…。或許我們可以將破爛生活節視為一次「破」的行動極致。

在這次活動後，文化圈中對後工業藝術祭的看法趨於兩極，好者視之為無政府的烏托邦，惡者責之為歇斯底里的墮落地獄。事後，北縣文化中心並未立即付清活動金費，林其蔚只好當了自己的金鎖鍊償還龐大的活動費用。破爛生活節沒有再辦過第三屆。過了一段時間，這次活動的錄影帶於北市現代美術館的雙年展中播放，放映室門口貼著一張「兒童不宜」的警示。

後來板橋廢酒廠被拆除，’98年初，伍佰與China Blue在夷為平地的廢酒廠遺址上，舉辦了「空襲警報」演唱會，上萬名觀眾參與。

野台開唱 （1996至今）

參閱「校園音樂文化的自力救濟」。

春天的吶喊 （1995至今）

戶外音樂祭（Music Festival）是英美國青少年的暑假的例行活動。場地多半選在偏僻遼闊的郊區，演唱音樂內容以搖滾、民謠、爵士樂為主。英國青年最好此道，每年夏季，各地都有連續數天的大型搖滾音樂祭。每場演唱會樂團少則數十團，多則上百團，觀眾動輒數萬，甚至數十萬人參與。觀眾晚上睡在會場周圍的帳蓬區，白天則在會場內參與瘋狂的馬拉松式演唱會。這類型的音樂祭，較著名的有Glastongbury Festival、T in the Park Festival、Reading Festival、…。
最常為國人提起的搖滾音樂祭是’69年8月15、16、17三日，於美國紐約Bethel附近農場中舉辦的胡士托藝術音樂節（Woodstock Art and Fair），這個活動由幾個二十歲出頭的美國青年策劃，以「愛與和平」的反戰口號為號召，著名的搖滾菁英齊聚一堂，當時吸引了數十萬人參加，在肅殺的冷戰年代，營造了如同夢幻烏托邦的七十二個小時。這場音樂祭深深影響了嬉皮世代的青年文化，成為’60年代，甚至是二十世紀一項重要的歷史事件。

以上是關於「春天的吶喊（Spring Scream）」的預備知識，因為國內媒體每次報導「春天的吶喊」，都會不由得將其與Woodstock比較。也許在模規和歷史意義上兩者絕對無法相提並論，但「自由」、「解放」、「愛與和平」的精神卻是一樣的。而且主辦者的國籍也一樣。

「春天的吶喊」的主辦者是旅居台中的美籍青年Jimi 及 Wade，他們熱愛台灣和搖滾樂，自己組了Dribdas樂團，平時在東海大學附近玩音樂。Dribdas首次在台北公開演出是在第一屆台北破爛生活節。也許玩得不夠過癮，也許是想再現家鄉的經驗，Jimi和Wade決定在陽光燦爛的南台灣海灘上辦一次戶外音樂會。

第一屆「Spring Scream」舉辦於’95年。剛開始，他們並沒有要辦成大型活動的意思，只是想找幾個玩搖滾樂團的台灣朋友，一起南下到墾丁渡個假，玩玩音樂，觀眾也不要多，幾十個就好。想不到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踴躍報名的樂團有幾十組，觀眾更多達三千多人，尤其是台北樂迷眾多，必須包三輛遊覽車才得以成行。誰也沒想到當年一個小小念頭，竟成演成連辦數年的搖滾音樂祭。到了’99年第五屆春天吶喊，參與演出的樂團多達五十多組，除了全台搖滾樂團，還有來自香港、日本、美國的樂團。

這個活動最難能可貴之處是沒有任何商業勢力介入，從頭到尾完全是由愛好自由，不願受拘束的搖滾樂迷自發辦成的，從活動規劃、宣傳到演唱、攝影，都是熱情的青年義務幫忙。早期二屆還有翻唱樂團，但現在上台若還演唱別人的歌曲，可是會引起滿場噓聲。

除了現場演唱，會場四週如同園遊會一般，設有許多小吃和極富嬉皮色彩的攤位，像賣自已演奏的CD、手工印製的T-恤、蠟染衣服、藝術作品等等。白天你可以養足精神，買杯飲料和黑輪，懶洋洋地躺在沙灘上曬曬太陽，或下海戲水，聆賞遠處傳來的音樂。入夜之後，精采的活動才正要開始，音樂最勁爆的樂團多排在這個時段上場，所有的觀眾都會擠到台前，隨著台上的樂團一起瘋狂地搖擺吶喊。

「春天吶喊」常被本地樂迷詬病為「老外的活動」，宣傳文件及網站以英文發送，＜China News＞比本地其他主流報章雜誌還熱衷於報導這項活動，參加者又有大批金髮碧眼的西方人。批評歸批評，每年將近三月的時候，台北搖滾樂迷仍然會四處打聽開往「Spring Scream」的專車在何處預訂座位。但也不是沒有人試圖挑戰這項活動。在台北經營練團室的傑克曾於’99年，於同一時間，同一座海灘上，舉辦相同的活動「海天搖滾」，Spring Scream只得改至墾丁的山中舉行，結果台北搖滾圈罵聲不斷，「海天搖滾」的觀眾寥寥無幾，大家還是跑進山中參加Spring Scream。看來，「春天的吶喊」已成為台灣樂團的自主精神象徵，量誰也無法改變。

Try this： ＜牛年春天吶喊＞

’97年春天吶喊中，「唱自己的歌」已成為各樂團的共識，所有表演者都準備了可唱完一個set的自創曲。陳綺貞（防曬油樂團的主唱）、脫拉庫、濁水溪公社、瓢蟲、骨肉皮、海豚…等樂團後來的兩年陸續發表了規規矩矩的錄音室專輯，在這張現場錄音中，還可以聽到他們早期還帶著地下風味的作品。若沒機會跑到墾丁參加春天吶喊，這張CD可以讓你大概體會一下戶外音樂祭無拘無束的感覺。

How to： 參加戶外音樂祭必備物品

• 飲水和乾糧：輪番上陣的搖滾音樂節起碼有五六小時，舉辦地點通常找不到便利商店，為了吃喝而離場可能就錯過一個精彩的表演了。
• 防曬油：台灣的陽光是不留情的，擦了防曬油才能保護細白粉嫩的肌膚，放心地在太陽下持久地觀賞樂團演出。
• 折摺式雨傘或簡便雨衣：台灣的雨也是不留情的，折傘遮陽又擋雨，簡便雨衣到晚上還可以當風衣穿，收起來又不礙事。
• 頭暈解熱藥：除了預防中暑外，若是興奮過度跟著音樂甩頭而造成暈眩，這些藥品就派上用場了。
• 耳塞：是的，帶這個東西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但若不小心被擠到喇叭旁邊，你就知道它的妙處了。或者，若是聽到討厭的樂團，還可當眾使用耳塞，以表示抗議。
• 輕便的背包：把上面的東西兜起來。

赤聲搖滾 （1998至今）

原廠位於英國（而且堅持不在國外設廠）的馬汀大夫（Dr. Martens）鞋，是個頗有趣的老牌休閒鞋製造商。不但樣式年輕叛逆，搖滾樂手特別喜愛穿著，聽說鞋廠內還有許多龐克打扮的工人。馬汀英國總公司設有專門負責音樂的部門，每年都會發行幾張獨立樂團的合輯，並且贊助英國著名的大型音樂祭「Reading Festival」。
「赤聲搖滾」的開始，起於Scum的結束。’96年，台北樂團的精神聖地Scum，第三次結束營業。為了保存Scum的紀錄，老闆阿峰將曾在Scum演出樂團的作品集結，試圖將其發行面市。當時常去Scum觀賞樂團演出的樊智鵬，因為與馬汀有工作上的合作關係，樊智鵬便代為牽線，向馬汀台灣代理商提出比照英國公司發行獨立樂團合輯的計劃。台灣的馬汀標榜著「自信．固執．永不妥協」的精神，與獨立樂團不謀而合，於是馬汀決定以「買鞋子送CD」的方式發行這張合輯。當時選出的樂團有花生隊長、四分衛、夾子、直覺、濁水溪公社、蘿蔔腿（Dribdas）。
Scum與樊智鵬組成的團隊，’98年再接再接再勵，不但在八里的倉庫裡錄製＜赤聲搖滾 ’98走音＞合輯，同時於8月7日，在大安森林公園舉辦聯合演唱會，讓曾出現在合輯中的樂團，直接登台和樂迷面對面。到了’99年，除了發行＜赤聲搖滾＞合輯CD及演唱活動，還結合英國Reading Festival旅行團活動，一同在媒體上造勢。
與「春天的吶喊」和「野台開唱」不同，赤聲搖滾並非所有樂團只要報名照單全收，而是經過統籌人員挑選的結果，每年選出的樂團都具有一定的水準。雖然赤聲搖滾只是馬汀大夫為了品牌形象所支持的活動，但是無論從那一方面來看，企業支持獨立樂團演唱活動，對樂團、樂迷和企業三者都能夠互蒙其利。樂團藉著企業贊助，從唱片公司體制之外開拓出另一條路，對眼前台灣音樂環境來說，絕對是好事一樁。

Try this： ＜赤聲搖滾 ’99＞

’99年的＜赤聲搖滾＞雙CD選輯由豬頭皮製作，第一張收錄廢物、1976、甜梅號、PK、三腳貓等五組獨立樂團的歌曲。也許是注意到未來電子舞曲的趨勢，第二張是由DJ Fish和DJ Reggie所做的電子混音版本。台灣的獨立樂團和電音DJ一向是各玩各的，未來是否能夠進一步結合，創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相當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