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於《秘密基地》,2000年5月初版
文/羅悅全
文藝青年永遠需要喝咖啡聊天的地方,我們’70年代左右出生又好讀點閒書的人,時常會聽到上一代人談到「滾石」、「稻草人」等等有音樂有文氣的咖啡館和餐館。不像巴黎河左岸的咖啡館,還可以觀光客的心態緬懷前人的文藝遺跡,這幾個場所現在都已屍骨無存,只能從一些文字中尋找蛛絲馬跡,懷想當年盛況。目前台北市還有幾間店仍保持文人咖啡館/餐館的遺風,除了文藝氣息、美味的咖啡和食物,還有不流俗的音樂。
挪威森林
「挪威森林」咖啡館開設於’93年,當年正流行開義式咖啡館,尤其在數本關於歐洲文人咖啡廳的書籍出版後,更為咖啡館抹上一層濃濃的文藝色彩,而台北的咖啡館也朝著「文藝」的方向經營。不過對「文藝」的理解各人都不相同,有人用昂貴的裝潢,有人以異國風情為主調,也有些咖啡館布置得一塵不染,客人進門要換鞋。
以裝潢來烘托文藝氣氛,其實是一種不得已的情況,因為歐洲著名咖啡廳多半開在古蹟裡,咖啡館本身就是歷經時代洗禮的老店,著名哲學家、文學家年輕時停留過,文藝的氛圍自然就在歷史的滄桑中成形,毋需刻意營造。「我們是做咖啡館,是一個有四五百年的行業,所以我們從事這行就會繼承這個傳統。」挪威森林的老闆阿寬說:「處在哪個時代,就以這個時代,做一個自己能掌握的空間。」
台北變化得太快,很少有店齡過二十年的咖啡廳,所以那股文藝氛圍,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矯柔造作附庸風雅。挪威森林採取簡約的設計,比較多留白,不用繁複詭奇或昂貴的擺設,以能夠讓人感受到放鬆的氣氛為主,最重要的,還是把力氣放在「煮出一杯好咖啡」。
至於為什麼挪威森林會是文藝青年最喜愛的咖啡館,一方面是目前三家分店都位於台大商圈(分別位於公館、誠品書店和溫州街);另一方面,或許就是這裡特別的音樂吧。阿寬喜歡的音樂相當廣泛,像4AD、ECM之類的另類音樂,以及爵士樂、現代音樂和電影配樂。早期挪威森林播放的音樂以爵士古典為主,現在則傾向較符合年輕人口味的另類音樂。有些和店員混得比較熟的客人,還會自己帶CD去播放。「並不是你來店裡消費,就有權利要求我們放你的CD,」阿寬強調:「音樂播放上沒有什麼絕對的可以或不可以。但播放音樂是一種互相尊重,一個店的風格還是要由店來掌握。」
眼尖的人大概都有注意到,挪威森林位於公館和溫洲街兩家店,一進門就可以看到Tom Waits <The Early Years Vol. One>封面放大的海報,顯見阿寬對Tom Waits的喜愛。在台北文藝青年心目中Tom Waits可能是另類精神代表,「這是一個尚崇品味的年代,」阿寬說:「但並不是說在某一個時代,就一定要朝這個時代的風氣走。Tom Waits 沒有一件衣服褲超過三十塊美金,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穿得很破爛,叨著一根煙,用他的破銅嗓子去唱歌,去詮釋一種感覺。」或許挪威森林和Tom Waits一樣,在多變的時代選擇以自己的方式,認真地走自己不同的路,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除了挪威森林拿手的咖啡和奶泡,挪威森林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感情吸引人推門而入。這些客人可能是剛在附近買完書,來此小歇的文人,也可能是準備喝一杯再去練團的獨立樂團樂手,當然有更多人僅是為了香醇的咖啡和輕鬆的氣息而來。
也許在在二三十年後,挪威森林仍在原地,端出的仍是一樣香濃的咖啡,紀錄著我們走過的時代,讓不同世代的台北人感受到共同而且連貫的歷史。
Café 2.31
文/ 侯君昱
’95年9月,2.31咖啡館開幕,Avant Garden唱片行在一年後進駐,這是個前所未見的景象:咖啡加音樂,一個性強烈卻搭配完美的組合,逐漸在台北人心目中構築起獨特的音樂場景。
日本的名音樂人大友良英曾說:「這裡是全世界最好的咖啡館和唱片行。」當時負責播放音樂的謝典銘正放著極限主義音樂的經典,Terry Riley的<In C>,大友良英一群人還興奮的配合著節奏用手指敲著桌緣,回日本後他還在某雜誌上重述了一次,後來居然就有日本人拿著雜誌慕名而來。
這個「二位三十一歲」的人開的店,坐落於育達商職後方巷弄內,營業時間是由晚上七點到凌晨三點,完全適合夜貓族活動。現在的經營者穆希文原是從事房屋仲介業,有時於Pass雜誌中寫寫樂評。面貌嚴峻似科學怪人的創店老闆茆慶忠是科班出身的藝術工作者,因咖啡館繁瑣的業務影響創作的時間,而在’98年9月而於離去。
2.31之前店內所有的畫全是茆老闆的創作,他還在的時候,不時就會將2.31翻天覆地大翻修,一年一大改,三月一小改,每一次改裝,都是圍繞著茆老闆個人的理念,小修親自動手,大工程則自行設計後交由工人完成。基本上,都秉持著極簡的後現代風格,依內部裝潢的整體色調,可大概區分為「原木色」、「黑色」、「灰色」和「白色」等時期,。穆老闆接手後為維持店裡原來的風格而沒做變更。
店裡的書架,早期陳列的書籍較多,到了「白色時期」就改以陳列雜誌為主。這兒的雜誌當然不會是舊書攤買來的八卦雜誌,而是當期的進口刊物,範圍包括時尚、音樂、廣告、設計、攝影、電影等等,可以說,2.31是台灣擁有進口雜誌最多又最好的咖啡店。光是衝著刊物和音樂,就足以解釋為什麼2.31會成為台北藝文工作者的最愛。
2.31的客群分佈極廣,大致是涵蓋了廣告界、影藝圈、唱片界、小劇場、藝文界、藝術創作和不少慕名而來的學生。各個領域人士隨著2.31的「原木」、「黑色」、「灰色」和「白色」不同時期而消長,來來去去,各自形成獨特的景觀。歌手及搞團青年(無論是地下還是地上)及藝人(無論有名無名)、藝文界三四少壯一輩無論有沒有得獎)、…,都曾在2.31下足跡。他們在或高談闊論、或聚會用餐、或獨坐沈思、…。另外,網路上各大音樂版的網友,也喜歡在2.31聚會,他們不一定乖乖坐在椅子,而是站在一旁小小的Avant Garden唱片行裡,和不期而遇的朋友交換音樂訊息和名片,或站或蹲排隊等著試聽,或是等著謝典銘和朋友交談的空檔抓住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這裡不僅是現代音樂的寶庫,也是絕對包君滿意的音樂諮詢中心。
一個染上2.31癮的人,進門的程序是這樣的:到了門口先看看今天停哪些機車,有幾輛沒看過,進了門口先向內張望,瞧瞧顧客究竟是哪票人馬,然後才一一向穆老闆、吧台小妹、謝老闆以及不期而遇的熟人打招呼,然後點杯咖啡或2.31的招牌水餃,挑一本雜誌坐下來,在音樂中,靜靜地閱讀,結帳時隨便在Avant Garden看看有沒有新貨進港,一直晃到午夜過後,才帶著剛買的CD及一身煙味和咖啡香離去,那時早己夜深人靜,或許還有一隻叫「小虎」的花貓蹲在門口瞧著你一眼…
墳場
文/ 侯君昱
對久居台北的人來說,「後現代墳場」這座落於和平東路資訊大樓對面小巷口的餐館,或許名字比餐館本身更加引人注目,驅車行經路口時多半會對這黑底白字的招牌多瞧上那麼一眼,心中不禁打個問號,「這是什麼樣子的店啊,怎麼會取這種怪名字」。
「當時社會上大家嘴巴裡一直掛著『後現代』,幾乎都成了噱頭,看著眾人盲目追隨潮流,刻意標榜,我打從心底厭惡這種現象,」談起店名,向老闆一邊回憶一邊看著窗外說:「我在取店名時,心想不如乾脆把『後現代』在這裡埋掉。」某年颱風來襲,「後現代」三個字被強風吹落,向老闆笑著說:「你看,連颱風也不喜歡『後現代』。」如今招牌只剩下「墳場」兩字,雖然不會有什麼困擾,只是客人坐上計桯車要前往「和平東路上的墳場」,還得費力地與司機解釋半天。
’95年左右剛剛開始營業時,向老闆曾考慮「墳場」兩個字會讓鄰居不自在,而將「墳」改成簡體字「土文」,不料附近居民不認得這個字,紛紛以「文場」相稱,還問他「文場」是什麼意思。他想還是正名得好。在問過居民的意見後,發現他們不會覺得有個以「墳場」為名的餐館在住家旁會有什麼影響,還覺得很有意思。既然大伙兒沒意見,招牌也隨後改正過來。
打開店門開始營業,在人潮尚未擁入的八點半時刻,陰暗的燈光下,空曠羅列的座位像方格紙般,字裡行間看不出刻意修飾的痕跡,也非簡約或純樸,中間沒有太多的特色可以提供我們定位。有些人認為,難以為之定位就是尋找不到明顯足以分辨之處,但這並非雜亂、匱乏的同義詞,而是相對於強調風格的咖啡館,它無法歸納出一個可以做為替代性名詞的描述語彙。也許可以這麼說吧:那是一種進到店裡觀望了許久,背對著它走出後卻茫然的難以擠出一個適當形容詞的夜間餐館。在客人沒有到來之前,看不出這個寂靜的空間有什麼個性存在,這是個需要人賦予意義的一間屋子。 比起「2.31」和「挪威森林」,墳場的客人似乎年齡層高了一些。這是許多踏入「墳場」的年輕人常有的模式:在小坐片刻,四處張望後覺得沒什麼特別,立刻旋風般地結帳離去,也許僅到此一遊不再光臨。 「怎麼說呢?就是有一些人生歷練的人才會對這個地方有點眷戀,常跑師大路那些Pub的年輕人對這裡可能不會有認同感。」向老闆說道。
原來’70年代前輩口中念念不忘,人文薈萃的「稻草人」,就是墳場的向老闆開的。初期的「稻草人」全都是播放西洋搖滾樂,從Beatles、Bob Dylan、Pink Floyd、Jethro Tull等,著實餵養著一群對音樂飢渴的年輕人。後來,老闆南下請來陳達到現場演唱,在二個月之中,幾乎把所有台北藝文界人士及文藝青年全都一網打盡。而在兩年後,單憑幾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一股熱情,在完全不懂得經營的情況下,「稻草人」只得結束營業。 之後向老闆至美國多年,回台後,先在信義路開了「談話頭(talking head)」,接著才開墳場。如今的墳場,可能是因為某種歷史的緣故,或單純是老闆的朋友,也有不少因為那種難以言喻的氛圍而長久流連,成為他們固定的聚會場所。說巧不巧,大家又沒約好,墳場的熟客盡是藝文界、唱片界、演藝界人士。據說搖滾偶像張震嶽在歌曲中提到的「秘密基地」,就是指墳場。 墳場也是台北市少數全部播放非主流搖滾的餐館之一。從最早期區分三個時段的播放古典、民族音樂和搖滾樂,一直到現在向老闆不再堅持類型,「我年輕的時候喜歡音樂和電影,電影現在還是很愛看,音樂很奇怪,我們年輕時候聽非主流音樂的,現在都聽爵士、藍調,聽古典、民族音樂去了。」己過不惑之年的向老闆說:「其實我現在喜歡的是印度音樂,但是一放出來客人和員工都受不了。店裡的員工比較年輕,他們放的音樂就比較跟同年的人接近一點。」目前店內放的音樂,都是由員工自行帶CD來播放,讓整個時段的音樂風格趨於一致,都以另類音樂及電子音樂為主,在這裡是找不到主流音樂的。
當初「稻草人」是歷史中一個顯著的地標、一個分水嶺,現在只能在文字紀錄中嗅尋那令人緬懷的文藝氣味。如今的「墳場」,雖然不再有當時那麼絢麗璀燦的光景,但文人逸士的靈感、對話與交流,仍隨著一絲絲的煙草瀰漫,交錯糾纏著,繚繞在台北明亮的夜空下。
註:’99年底,向老闆將「墳場」頂給阿C、阿Sir(陳珊妮的老公)等幾位也是愛好音樂的年輕人經營,「墳場」仍將是聽音樂的好地方。
雖然2.31也消失很久了
不過文中有個地方錯誤
2.31是在”金甌商職”後面的小巷中,不是育達商職
(育達在南京東路附近)
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
感謝, 的確是金甌, 因為一直把金甌誤認為育達, 都是很有名卻沒去過的學校。
希望不要有人按圖索驥白跑一趟, 照慣例, 還是要來懺悔一下….(長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