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樂團的實戰舞台 Vibe

本文原載於《秘密基地》,2000年5月初版

文/張育章

有人說它是「台北市搖滾樂的最後地標」,有人說它是個「搖滾超市」; 如果它能屹立不搖個十年,那麼未來的旅遊書上若用 「Never mind New York’s CBGB or London’s 100 Club, here is Taipei’s Vibe!」 (註1)來做標題介紹它,大概也聽不到什麼非議之聲。

打開地圖找出中正紀念堂,沿著愛國東路過了金山南路,再從隔著街與加油站相望的樓梯走下去,轉個兩轉,穿過架著兩個小電視監看樓梯內外動靜的收票口,內部昏黑有如戲院的 Vibe 就在你的眼前出現了。想像中銀幕的位置上所擺著的,是被透明壓克力隔起來的一套鼓。大概是光線的緣故吧,使得這套鼓帶著著一副守護神般睥睨四方的神氣。「這裡跟我上次來的時候,不太一樣」,我對著正在試音、準備待會兒演出的「瓢蟲」鼓手阿利說道。

「可是這裡擺成這樣子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她略帶不解地笑著反問:「你上次來是什麼時候?」

我想了想,有點心虛地回答:「兩年前。」

費力地尋思它原來的模樣為何。想了許久,只記得原來應該是有個舞臺的,怎麼現在不見了。望著新一代的搖滾創作樂團現在與觀眾一同站在同一高度的地面上表演、互動,似乎把幾年前三重廢河道空中破裂節時的表演帶進屋內,那種感覺是既興奮又奇怪的。我邊看腦裡邊閃過一個個這一年多在 Glasgow 去過的小型表演場地,The Garage, The Ferry, King Tut’s, McChuill’s, O’Neills, The 13 Note… 哪一個是像這樣子沒有舞臺的呢?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個小小的問題裡頭竟然藏著從 B side 到 Vibe 一步步摸索嘗試的故事呢。

如果你是最近才慕名來到這裡,親眼目睹了裡頭具豐沛生命力的樂團表演以及摩肩接踵之人群的話,你或許不知道兩年多以前同一個老闆凌威曾以 B-side 之名在這裡讓樂團與小劇場表演半年,卻因門可羅雀而關門。隨後改頭換面以播放實驗電子舞曲為號召的 Edge 卻又在經營兩個月左右,被阿扁掃蕩色情的鐵腕所誤掃,整整空了一年直到去年十二月才以 Vibe 的名義重新開張。

也許是時來運轉吧,伍佰所帶起的 pub live 風潮加上從錯誤中學習到的經驗, 讓這回打著 Back to Basic 旗號的 Vibe 在張賢峰、劉莊敬與林志堅等人配合下,不僅使原本因缺乏表演場地而潰散的地下樂團再次集結,也使得 Vibe 成為台北搖滾文化復興的頭號重鎮。

回顧這段過程,原本帶點酒意的凌威,談話的興致就來了。他侃侃而談,從當初何以成立 B side 開始說起,聊到他對這兩年樂團生態變化的觀察、對 Vibe 經營的想法以及對現在環境的一些焦慮。

很有趣的,打從 ’96 年 1月在一個音樂人的關門座談會裡聽到凌威提出「氛圍」這兩個字,直到今天他念茲在茲的還是這兩個字。在這個唱片公司寧可相信 Hype 勝過氛圍的時代,他以十多年的時間孜孜不懈地想藉由經營一家家風格殊異的店,不管是Roxy I、 Roxy II、Roxy III、Roxy IV、 B.A.M、 Spin、 Roxy Plus、 Roxy Jr、…到今天的Vibe,來創造出一種正面循環的局面。1995 年時,他看到輔大搖研社的許恆維很認真地在推動大專搖滾聯盟的演出活動,覺得時機或已成熟,獨缺一個適當場地,遂將 B side 定位為一個可以供小劇場、樂團表演以及搖滾舞會進行的複合 pub 來進行裝潢。「當初 B side的設計是有心把它做得很好的,所以當初是有很好的舞臺的,而且還有演員休息室什麼的,我都考慮到了。」凌威不勝喟嘆地說著。

事實上從店名的選擇,即可知道當時凌威對這間店是抱有多大期望。他說這間店雖然沒有反流行,但至少要的不是流行的東西。他並進一步解釋其意涵實際上是「 B side could be A side. Maybe B side is actually A side. 」 太樂觀了嗎? 從現在的角度往回看,似乎是如此。除了小劇場的表演者與觀眾一直是同一批人,表演時冷冷清清、入不敷出之外,樂團的部份也不理想。一個主要的原因是當時並沒有收門票,來觀賞表演的又多以消費力不高的學生為主,自然難以維持。雖然樂團團員們都很會喝酒,「但來看團的人都是能不消費就不消費的」,即使是現在的 Vibe,在八點到十二點樂團表演的時間裡,「吧台的收入是非常非常可憐的,賣不到幾瓶酒。」邊說邊笑的凌威對這現象似乎也已習以為常了。

另一個原因呢,則是與舞臺有關。在這裡,我們就可發現凌威式的智慧了。「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他坦白地說,「樂團不能在一個高起來的舞臺,然後下面是一個大舞池。」他進一步解釋說這是因為中國人比較害羞,又有坐著看表演的習慣,所以要嘛就就找位置坐,不然就躲在柱子後面看。結果是即使觀眾已經有五六十人了,也都躲在角落,樂團前面反倒跑出一塊空曠的地。 B side 關門後,凌威檢討起來認為這種舞臺的距離感也是主因之一,這回重開就決定把舞臺設計成是跟觀眾區沒有距離的一個場地。凌威深知這有其缺陷所在,那就是前面的人會擋到後面人的視野,但又覺得這正是Vibe 的特殊之處(註2)。「伸手一碰就可以碰到樂手,只要你願意的話」,他說。我開始回想在 The Ferry 上看著 Sebadoh 靈魂人物 Lou Barlow 在身旁喝啤酒的感覺到底是如何。
不知道是凌威這套策略奏效,還是在這裡表演的樂團跟他們的樂迷也逐漸地從校園步入社會,有了更堅實的社會與經濟基礎。’98年6月20日晚上近11點,我站在收票口處,看著絡繹不絕的客人魚湧而入,在裡頭表演的則是出新片約滿一個月的水晶歌手阿德。是什麼原因使得 Vibe 的生意如此之好呢?店長的說法是客人的口碑以及少數的宣傳如小傳單、BBS 版上的活動公佈。然而,驟然遽增的名聲是否也會為這樣一個以作為搖滾人的家為目標的地方帶來困擾呢?

經營過不少店的凌威,當然是處理這種問題的老手。對他而言,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堅持用自己的型態來維持其原始的樣貌,「我們不去多加什麼,也不去減少什麼」,讓不適合的人感覺到那就是這間店的風格後自然地離開。另一方面,凌威也指出有許多人本來不是屬於這個圈子,但因來過這裡經耳濡目染後,後來也成為老主顧,跟其他人一樣,到了週末腳就無可自主地往 Vibe 走,而這也就是凌威所說的一種強烈的「氛圍」。

 

作為一個長期在旁替新生代音樂創作者搖旗吶喊的老將,凌威對現在的樂團有一籮筐的話要說。關於創作的,他認為樂團現在一昧追求自己的聲音不是個好現象,應該多做多模仿,從模仿中創作;關於樂團心態的,他始終覺得台灣的樂團不夠積極,不懂得主動爭取表現機會,甚至有些仍不太敬業,儘管他也承認自己在自我宣傳方面也一樣是個不積極的人。回到他自己店的經營管理上,他想起某音樂比賽有三千多人參加的消息,相比於店裡頭表演名單上總是那幾個團一再出現的情形,遂決意從本月起開放更多機會讓新團上陣,同時也希望更多有心人幫忙投入寫樂團報導與表演評論的工作。他急切而真摯地說道:「現在的表演一定有好的一面,也有失誤的一面,若沒有人去做一個針貶的話,它也不過是一個好玩的 gig,對觀眾來講,也只是個休閒活動,沒有留下任何的回憶,也沒辦法對它的經驗增長留下一個傳承。所以這真的是一個很需要、很需要的工作。我一直覺得這方面沒有完美的進行是一個遺憾。」

聽到錄音機裡正播放著的英國 Radio 1 的 In Concert 節目,想起他們不斷在段落中插入的台呼,不管是什麼:Radio 1, New Music First! Live Music Update 或是Keep Music Alive。儘管我不是個國族主義者,然而若哪天台灣創作樂團的現場表演或音樂是要從國外的衛星廣播傳回來,我們才聽得到,誰能告訴我那是該高興還難過啊?

註1:以現在唱片公司文案的方式來翻譯就是「紐約有 CBGB, 倫敦有100 Club,在台北… 1997 年起有 Vibe 」

註2:凌威後來還是認為有個舞台比較正式,’99年後,Vibe的舞台又回復B-Side時代相同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