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先閱讀”「關於《MIT》這篇老文重貼」”:http://jeph.bluecircus.net/archives/music/mit.php。本文發表於1991年輔仁大學搖滾音樂研究社社刊《謠言》7、8期,部份文字修改後,再度發表於1992年10月《島嶼邊緣》第五期,以下為《謠言》的版本。)
如果我問,重金屬樂( Heavy Metal,以下簡稱 HM )在台灣會有什麼發展, 你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如果是在十年前問,那時台灣繆繆無幾的搖滾樂迷或許會這樣回答:HM 在台灣那裡有什麼發展?它根本不能進入保守的台灣流行音樂市場,我們能在流行歌曲中聽到一點電吉他的獨奏、稍微有用點力氣唱的歌聲就了不起了。
但更多對 HM 有另一種正確認識﹑深刻體會的樂迷會抗議:台灣的 Metal Band 成打來算﹑還有專為 HM 辦的熱門音樂大賽﹑不小心還可以在「三至六立體世界 「聽到 Gun’n’Roses 的歌… 怎麼能說是「沒有發展」?
而這篇文章並不準備釐清對 HM 的「正確認識」,不說誰對誰錯. 我感興趣的是,這些對 HM 的認識從何來?如何產生?如何地作用?我要試著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台灣的」重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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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我們常說的:「搖滾不單單是一種音樂,它還是一種主張﹑一種生活態度 」,HM 也不能單純地視為某種音樂形式的指稱。HM 為一種音樂形式 ,任何一個 HM 樂迷都可以老練地解釋為「利用從 Boogie Blue演變過來的和絃結構,加強其音量﹑速度,重視彈奏技巧,強調吉它手的地位…」 ,或更專業地分析其曲式﹑Power Chord 的彈法﹑常用的音階… 但作為一種「生活態度 」,卻是很難說清楚的。
HM 不是台灣土產的東西,而是經過某種程序進入台灣。由是,這種「生活態度 」,在引入的程序中,多多少少地變質﹑被改寫。音樂形式是可以直接學習的,而「生活態度 」卻是難以經過文字﹑影像﹑聲音再現,在台灣完完整整地重組﹑複製。因為我們並不生活在 HM 原產地的社會中。也就是說,從英美進口到台灣的 HM,不是一個完整的符號,而是失去符旨 ( signified )的符徵( signer )。它在進口時,受到引介者的意識型態作用,被重新設定了意義。HM 的「意義( 生活態度 )」,其實是 HM 對引介者自己的意義。
在本文的計劃中,不只是要談 HM 如何改變台灣樂迷的口味( 主體是 HM ) ,而且要探討台灣媒體如何改寫 HM 的意義( 主體是台灣媒體 )。
為了方便討論,我把 HM 進口程序的相關單位及相互關係簡化如下:
指入的箭頭代表「聽 」,指出的箭頭代表「說 」. 受眾( audience )與 HM 之間的虛線需要較多的解釋. 基本上,受眾是無法「說 」的單位,他們只能透過購買唱片﹑T恤﹑收聽/觀賞來表達對 HM 的支持。
另外,由於台灣的 HM 現場演唱是如此稀少,似乎不需考慮 HM 樂團與樂迷直接接觸的情形。
根據前列的圖表,我們可以把其中各單位關係的演變,寫成如下的發展史:
(一) ’80(?) – ’84
[背景] 「那是一個動亂的時代,大小戰役接踵而起.革命小孩( Revolution Kids ) Punk Rock 四處破壞,投機份子 Disco 舞曲遊走於街頭, New Wave 更是大軍陣臨,接收搖滾前輩棄守的戰場. 而 Led Zeppline,Deep Purple 早已陣亡,Black Sabbath,B.O.C ,Rainbow,White Snake 等蒼老的戰士,無助地望著曾經繁華似星的廢墟.但是鋼鐵的子民! 快看那遙遠的地平線! 刺眼的光芒正漸漸 地昇起﹑擴散,那是新生的勇士,Judas Priest﹑Iron Maiden﹑Def Lapper… 他們手上擎著巨旗:「 NWOBHMG ( New Wave Of British Heavy Metal Groupsa )… 」
「重金屬搖滾 」這個名詞何時在台灣正式出現已不可考,可以肯定的是,一般人對「 重金屬 」的解釋是「 有害人體的化學物質 」。在當時保守的氣氛下,HM 完全排除於電視( 最有力的媒體 )之外. 報刊僅有稀少的報導,通常是以 「奇觀 」的方式,敘述 HM 樂手披肩長髮﹑銅環鐵扣﹑皮製衣褲﹑ 奇裝異服﹑駭人的表演動作,及歌迷不可理喻的狂熱。其所使用的圖片以 好做花臉打扮的 KISS 樂團為上選。大眾可以從這些報導中,分別得到:有趣﹑無聊﹑嘔心等不同程度的反應。
當時台灣的搖滾人口十分穩定,無明顯增減. 根據 ’83 年 6月所發行的 《 小雅樂訊 》上的非正式統計:
「全國真正的搖滾人口大約有一千二百人,如果再嚴格的說,應該只有七 百人而已。每年有近一千人想要嚐試這種音樂,然而真感興趣只有渺渺一 百人而已,至於因服役﹑升學﹑出國及環境所迫 ,脫離搖滾音樂的圈子大 約每年一百人,因此一長一負的結果,使得整個結構成長均定型。」
這些為數極少,大部份是 18 – 25 歲﹑大專程度的搖滾迷,所能得到的 聲音媒體,也就是電台節目,同樣的也是極少,主要是軍中電台( 現改名 為漢聲電台 )的徐凡﹑中廣的凌威及國際社區電台( ICRT )所製播的節目。 唯一能接觸到 HM 影像的場所,是剛萌芽的 MTV。我們不要忘了,這個在 台灣青少年次文化佔極重要地位的休閒場所,最早的意義和功能是「觀賞 音樂錄影帶的地方 」。
由於完全缺乏版權的觀念,早期的西洋流行音樂市場,百分之九十( 或 更多 )是 A 版﹑B 版的天下( A 版是翻自正版的唱片,B 版是包裝及壓製 品質更低劣的唱片 ),剩下的百分之十( 或更少 )才是代理版和進口唱片 。最早的西洋音樂代理公司,只有金聲﹑上揚兩家. 但代理版的品質和價 格不成正比,又缺乏認真的製作與有力的宣傳,難以為大多數消費者接受,引介搖滾樂的貢獻不大. 倒是翻版唱片的功勞頗可觀。
多數翻版唱片商以抒情歌曲﹑熱門排行曲﹑老歌等穩定的市場為主。不 屬以上三類的 HM 只能靠一些年輕的搖滾樂迷所組成的唱片公司出版。於 ’82 年左右成立的小雅唱片( 又名 NOVA 唱片)公司,開始有系統的翻製英 ﹑美﹑歐州重搖滾﹑前衛搖滾唱片. 同時以贈閱的方式,發行地下刊物《小雅樂訊 》。
「… 小雅樂訊的所有編輯同事,都期望因為樂訊的贈送而達到普遍化的 目地,正如同法國新潮電影革命時期﹑台灣藝壇之畫會時期,小冊子的重 要性所帶來的影響力與建設力量. 」
-《小雅樂訊》第七期,「編者的話」
從前面的文字,我們可以看出這群傳教士/耕耘者/殉道者,所背負的沉重 使命感。反應到他們的評論文字上,我們讀到:
「亡族斷劍的屈辱,使他們在冗長無限的黑暗中艱苦的摸索和等待 ,重 金屬的子民缺乏光明指引,他們不知何去何從,探路的烈士 Mr. Big﹑ Lonestar﹑Pipers﹑Angel 等部族都先後成仁…他們需要一位領導者,然而有誰能背負起這沉重的十字架呢?…重金屬王朝最偉大的救世主,最可敬的聖帝 Judas Priest 就在這最艱 難的黑暗時期誕生了。」
-《小雅樂訊》七,「叛教的牧師」,方無行作.
這段文字在當時雖屬實驗性的寫法,但是「帝國 」﹑「王朝 」﹑「先知 」﹑「戰士 」… 等字眼不時在其它文章中出現. 這固然是因為 HM 本身就 有的神秘主義﹑法西斯主義傾向,另方面也是因為生活在戒嚴體制下的小 眾團體,不可避免的秘教崇拜氣氛。而入教的儀式,以購買唱片﹑閱讀地 下刊物來完成:
「許多人接到一本樂訊之後,總是先歡欣振奮了一整夜,然後有了一個 憧憬,幻想自己已經進入了搖滾的國度裏,卻苦於無從蒐集那些早被人們遺 忘掉的專輯唱片。」 -《小雅樂訊》七,「編者的話」
但他們沒有任何機會參與重金屬文化中最重要的現場演唱會。當時台灣 HM Band 本就不多,能表演的場地,只有餐廳和校園小型演唱會等並不適 合演奏當時仍屬前衛的 HM。所以我們無法尋得任何公開的 HM 創作.
在這個秘教時期,解釋 HM 的權力,抓在地下刊物的幾個編輯手上,只 有他們有權力貼「好 」﹑「壞 」的標籤。根據小雅樂訊第八期,於民國 71 年 12月 26日 – 72年 5月 25日所做的讀者票選,HM Band 的名次是:
Rainbow(1) ,Scorpions(3) ,Led Zellelin(4) ,Deep Purple(6) ,M.S.G(9) ,Judas Priest(12) ,Uriah Heep(14) ,Journey(16) ,AC/DC(17) ,Iron Maiden(19) ,Triumph(23) ,B.O.C.(25) ,Black Sabbath(27) ,
其中 Judas Priest 是從榜外躍至 12名,這難道不是受到第七期那篇「叛 教的牧師 」的影響?另外,我們要注意這群同時具有評介者和發行者身份 的「熱血青年 」。英國流行音樂理論家 Simon Frith 將唱片評介者形容為 「能從商業陷阱中,分辨出藝術性的老練聽者 」。
而秘教時期的樂迷也是如此虔誠地信賴這群「熱血青年 」的藝術觀和他們 所挑選發行的唱片。也就是說,他們所發行的唱片,在樂迷心中都是有絕 對藝術價值的。於是就造成這樣的結果:搖滾樂的「藝術 」,只有一種可 能性,也就是他們發行的重搖滾﹑前衛搖滾和重金屬搖滾。台灣搖滾樂迷,因為在無從比較的情況下( 大多數的樂迷都沒有機會接觸原文雜誌 ),接 受了由少數人建構的價值觀。而搖滾樂裏「商業 」﹑「藝術 」曖昧糾結的 本質,則完全被忽略了。
(二) 84′- 86′
[背景]
「『最近三個月,這兒重金屬的銷售量一下子增加了四倍。我引進所 有封面看起來像是重金屬的東西,孩子們都買了。』 Mody 唱片行經理 Marigie Hines 說。
『沒名氣的唱片行在我們店還是賣得出去,只要封面看起來像重金 屬,就全有人買。」Bar 唱片行的採買 Hunter 表示,「我們主銷十 張唱片,利用展示和播放的方式,其中包括 Quiet Riot、Raven、 Talas、Metallica 和 Manowar 等大團。』Hunter 描述著。 『在大力推展前,我們每週賣 200 張,而促銷期間,我們增加了 五倍的銷售量。』」
-《搖滾生活》〈’84年重金屬市場回顧〉
這段時期最大的變化是,國內大型唱片公司紛紛投入西洋音樂代理版的 市場,美國五大公司與國內唱片公司的代理關係大概情形如下:
EMI、RCA – 滾石 ( 其中 RCA 原屬上揚 )
CBS – 喜瑪拉雅
WEA – 飛碟
Polydor – 齊飛 ( 為金聲改組 )
這幾家公司,較之於翻版唱片公司,擁有較充裕的資金、更廣的銷售網 、與媒體良好的關係,來作宣傳推廣的工作。在電視上,他們包下所有的 MTV 節目,也正是從這時候,三台開始有了專門的西洋 MTV 節目 – 雖然 十分粗糙。在報紙上,代理公司發動旗下的樂評人( 我們又看到這樣的關 係:台灣西洋流行音樂的樂評永遠有唱片公司管理 ). 在中國時報、聯合 報等大型刊上撰寫評介文字。其中也有數篇 HM 的系列報導。這批樂評人 的論述方式與前述的「熱血青年 」型的樂評差異甚多。他們的文字不是像 普通的新聞稿,就是像宣傳文案,不難想到是因為報紙的性質和與唱片公 司的利益關係影響所致。
在主流唱片公司的強勢宣傳,加上大量舖貨的發行方式( 唱片公司 -> 大盤 -> 中盤 -> 各地唱片行 )下,全省各地都有較多的機會接觸到各式 西洋音樂。從這幾家代理公司的早期產品目錄看來,他們並不著力於開發 HM 的市場。除了 MOTLEY CRUE、TWIST SISTER、VAN HELAN、JOURNEY、 QUIET RIOT、RATT … 等進過美國排行的樂團,就是 MAMA’ S BOYS、 APRIL WINE、HONEYMOON SUITE… 一類在 HM 的脈絡裡並無重要地位,但很容易接受的團體。
不過,台灣樂迷在收音機上能聽到的 HM 也只有這些樂團。幾個收聽率 較高的節目,警廣的「青春之歌 」、中廣的「知音時間 」、IRCT,都以美 國單曲排行前四十名為主。也就是說,只要是進不了前四十名的 HM 團體,就得不到媒體支持,無法進據主流唱片市場。
而一直在地下發展的「圈內人」,仍只是活躍於校園社團中。由於代理公司 對他們毫無助力,所獲資訊多來自翻版唱片( 價格在 100 左右),及進口 唱片( 300 左右)。對經濟並不寬裕學生來說,不啻是沈重的負擔。這時成 立了一家與「小雅唱片 」路線相近的「三星有聲出版社 」,以發行錄音帶 為主,售價約 60 元。這樣的價格使學生較有勇氣嘗試陌生的樂團。而台 灣唱片市場也在這時開始急遽衰退。於是三星很快的就取代小雅,搶到台 灣地下搖滾/HM 出版品的主導地位。
其實這段時期可以說是台灣熱門音樂雜誌最興盛的時候,計有《余光 》、 《領先 》、《錢櫃》,和地下味較重的《搖滾生活》( 由《小雅樂訊》所改 組 )、《滾石王》等等。但除了《余光 》之外,其他雜誌都在兩年之內停 刊。我們有理由相信《余光》正能夠代表當時台灣大多數樂迷的觀點。
《余光 》內的文章,大部份是出處不明的譯文,加上譯者有意無意的刪 改加料而或多或少扭曲了原意。其中第一篇對 HM 大篇幅的報導是刊載於 84’年 6、7月 第 17、18 期「1984 年重金屬大觀 」。同出處的譯文也連 戴於《搖滾生活 》 85’年 3、5、7月 第 2、3、5 期「84’年重金屬市場 回顧 」。比較兩篇,我們發現《余光 》除了刪掉部分文字,還加了譯者自己 的「眉批 」,如:
「舞曲音樂反應著美國人的活潑與民主,而重金屬則是英國的本 土產品,它表現出英國人傳統的沈著與保守 – 這應該足以說明 英美年輕人的胃口不同之處吧! 」 「市場銷售狀況不會讓重金屬步向邪惡,惡魔的形像更無法搖動 重金屬的道德觀,金屬聲將繼續敲印在人們的心坎裡。」
前一段是譯者無聊的牽拖( 要如何解釋現今的 HM 樂團多來自美國、舞曲音樂充斥英國獨立排行的現象?)後一段則不知所云,似乎是譯者想為HM作道德的開脫,以免「帶壞」大部分是未滿二十歲的青少年讀者。
第二篇出現在’84年〈重金屬黑名單〉,其中有一段:
….有一點公認的事,那就是幾乎沒有人(或團體)樂意被封為「重金屬」!
由於沒有原文對照,我們無法得知這段扭曲得可笑的敍述是原意還是譯者的加工。「重金屬」三字對大多數樂迷來說,仍是負面的字眼。
前述的扭曲觀點(本文不說是「錯誤」觀點,因為這些能夠影大多數人的觀點,可視為另一種「正確」),比起後來幾篇不算離譜。《余光》改版後,有篇文章甚至將Pink Floyd、Genesis、King Crimson歸入HM的一派。他們似乎是將「HM」等同於「吉他會輒輒作響」的樂團。
至於當時台灣玩band的人之中也有一個奇妙的觀開始起來:組band玩HM。這些人自然也是以學生及未服役青年為主。他們不喜歡當時無特色的國語歌曲和已商業化的校園民歌,而清一色喜歡翻唱有名的HM團體的歌曲。這裡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是「翻唱」而不是創作?無論是樂迷或樂手自己,都極端地以複製技術為最高評判準則,誰唱得最像誰就贏。以下是兩個並不精確的推測:
1. 樂評神化HM的結果:正如我們前節所看到的,樂評不斷地使用神話/傳奇的語法將HM塑造成至高無上的聖物,而庶民不能創造聖物,只能傳頌。如果用宗教結構來比喻的話,樂評是傳教士,樂團是祭司,樂迷是信徒,每個角色所能做的就是精確地傳達及接收上帝的旨意。
2. 本地樂手沒有自己的重金屬語言:HM 的歌詞題材一般來說,多是關於 性、死亡、暴力和魔鬼崇拜。台灣青年所受的教育之中,與這些題材可 以說完全沒有接觸。在高壓的管理和僵固的道德教化下,台灣青年已經 失去使用這類語言的能力。他們不知道如何為這種激烈的音樂型式填上 歌詞。
關於第二點有個例外 — HM 中的法西斯主義 — 台灣教育之中並不缺乏 。「青年 」樂團就是好例子。
「青年 」樂團是台灣第一個公開發表 HM 創作曲的樂團。他們的同名專 輯「青年 」於 86’年由諾瓦唱片( 也就是小雅唱片公司 )製作發行。以 「熱血青年 」式樂評的眼光來看,這張專輯具備所有「經典 」的條件:1. 嚴 肅; 2. 使命感; 3. 概念專輯( Concept Album ); 4. 批判社會現狀; 5. 重/金屬/前衛搖滾。「青年第二部 」該專輯文案中宣稱「是首非凡的超快 速歌,我們可以說它是首簡短而有力的重金屬搖滾曲」– 」 我願在黃花的 英靈下/敲響那洪鐘/在萬物甦醒的春天/邁步前去好像英雄 」。至於「青年 第一部 」 和 「青年第二部 」的歌詞中則不斷的重覆「白日青天/薪傳千年 」。HM 的威猛全部投射到國家主義的意識型態中。
(三) 87’至今:
[背景] 「Good morninig China! 起床啦小貓咪,我是 Robin ! 今天的 節目要為你介紹 Megadeth、Anthrax、Alice Cooper、Queensryche 等等大ㄎㄚ的新專輯… 欸欸那個載眼鏡的,怎麼睡著了,太遜啦! 趕快起來,順便把你阿媽叫醒,一起來收聽今天的夜貓子…」
1987,應該會有許多聽 HM 的同學對這的個年頭十分熟悉,是的,這一 年可真是轟轟烈烈。單看 87’年 6月 20日的 BILLBOARD 專輯排行前十名,我們就找到:WHITESNAKE — WHITESNAKE (2)、MOTLEY CRUE — GIRLS,GIRLS,GIRLS (3)、BON JOVI — SLIPERY WHEN WET (4)、POISON — LOOK WHAT THE CAT DRAGGED IN (5)、OZZY OSBOURNE/RANDY RHOADS — TREBUTE (6) - 他們都是 HM 團體,分別名列二、三、四、五、六名 !
代理公司的發行及宣傳業務也在這幾年走上軌道,最起碼,他們會發行 所有排行前二十名的專輯。同時代理公司開始注意到國內急遽成長的 HM 市場,像滾石就推出了一系列 HM 作品包括 IRON MAIDEN、SAXON、M.S.G. 等 80’年代初「英國新浪潮重金屬( NEW WAVE OF BRITISH HEAVY METAL)」 運動中的重要團體。另外,CD 價格下跌,在唱片行所佔據的賣場愈來愈大 ,幾乎有唱片行的二分之一,這間接擴大了國內樂迷的視野,不再限於代理 版。而存在於地下的「 三星有聲出版社 」,改名為「 瀚江有聲出版社 」繼續 發行沒有廠牌、代理公司未發片的卡帶,以與主流 HM 有所偏離的 Thrash Metal 和獨立公司的 HM 為主。
在電視上,HM 團體的 MTV 雖然還不是很常見,但唱片行內不難找到 HM 團體的演唱會或 MTV 合輯錄影帶。在當時剛增張的報紙上,樂評卻全面撤 出影藝版專欄,只有一些小報尚有西洋流行樂專欄 — 但新派的樂評都開始 關心新音樂。而 HM 樂評也不是無故消失了,在代理版外殼或歌詞都可以找 到 — 這恐怕是全世界僅見的創舉。最先這麼做的公司是飛碟,後因宣傳效 果不錯,各公司起而效之。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台灣總是缺乏一本像樣的音樂 雜誌,因為 — 樂評就在卡帶中!
其實 HM 在台灣全面興起並不完全單純的是跟隨美國排行的結果( 否則,為什麼不是在 84’年 HM 第一波攻勢時進遽台灣?)。遠因是台灣 87’年解 嚴,學校高壓管理教育和媒體檢查的權力結構鬆動,使青少年次文化得以 浮現。其中一個結果是中廣「青春網 」的成立。這個廣播網針對學生的作 息時間,節目從下午五點至次日凌晨五點,共十二小時,完全播放西洋流 行音樂。美國當紅的 HM 很容易就在高頻率的播放介紹下,灌入青少年聽 眾的耳中。這時期台灣搖滾論述的主要型式由文字轉為口述,主要的場所 由報刊雜誌轉到青春網。青春網由於收聽對象( 青少年 )和角色定位( 健 康活潑 ),不得不降低語言層次,使用像「很爽 」、「很遜 」、「很優 」 等等青少年形容快感的俚語,歌詞中牽涉到思想的部份,通常是「這十分 有意義,值得大家聽完後好好想想 」之類的話一筆帶過。青春網的節目主 持人常常刻意避開搖滾樂中敏感禁忌的話題,同時努力地將青少年青春期 的焦慮轉化為「用功讀書奮發向上 」。若為青春網扣上阿圖塞( Louis Althusser )所說的「意識型態的國家機器 」的大帽子,就青春網所處 — 為一國民黨經營的青少年輔導機構 — 的位置來看,它己經疏導或馴服了 HM 這頭危險的洪水猛獸。
另外幾位偉大的馴獸師,是各式流行音樂比賽。兩個最大型的比賽:「 青春之星 」創辦於 87’年,「熱門流行音樂大賽 」創辦於 88’年。前者可 視為唱片公司的「校園徵才 」,排斥非市場取向的商業行為; 後者看似鼓 勵 HM 創作,其實也是教育機構對青少年反抗情緒的招安。我們不妨看看 這一活動的「幕後黑手 」:
策劃: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
主辦:財團法人中國青少年輔導基金會 財團法人功學社學術獎助基金會
協辦:台北市政府教育局 財團法人山葉音樂振興基金會
奇怪的是,參加比賽的樂團似乎從不會覺得,以叛逆的姿態瘋狂演奏嘶 吼,向一群教育官員、黨工、資本家討賞,是一幅荒謬諷刺的畫面。這項 比賽三年來的成績是:三卷得獎樂團合輯卡帶、一個從七歲到七十歲都喜 歡的張雨生、一堆樂器行和錄音室的樂師。
在主流唱片市場中,第一首地上發行( 「青年 」樂團應視為地下樂團 ) 的 HM 創作曲是收錄於 87’年電影原聲帶「我有話要說 」中的「最後一次 沈默 」,由「紅十字 」樂團演唱,號稱是「國內首次出現的重金屬搖滾 」 。一年之後,我們得到一個又醜又溫柔但不敢宣稱自己做的是重金屬的趙 傳。縱使國內 HM 人口己足以捧紅幾打個本土 HM 樂團,我們卻看不到主 流唱片公司有任何發行的動作( 出版熱門音樂大賽得獎樂團合輯卡帶例外 )。一方面是國內缺乏夠水準的 HM 團體( 這是唱片公司的說法 — 夠水 準的向來只有主唱 ); 另一方面是,國內唱片公司根本不知道如何為一個 HM 樂團宣傳 — 這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國內為新人塑形象的模式,完全 不適合套在 HM 樂團上( 「東方快車 」就是一個可笑的例子 — 他們健康 、青春、帥氣、搖滾而且愛國 )。
HM 遲早會在台灣國語唱片市場出現,但唱片公司得花好一陣時間來找 賣 HM 的方法。
現在 HM 己經全面進入台灣,不僅僅只是在一小撮青少年的圈子裡。翻 開報紙影藝版,我們可以看到 HM 樂手得到和其他影歌星同等的報導地位 ,不難見到像 John Bon Jovi 娶老婆、Ozzy Osboure 殺老婆之類的花邊 新聞。電視新聞報導蘇聯重金屬樂團受歡迎況狀時,也不會另加附註解釋 什麼是「重金屬搖滾 」 — 也就是說記者假設電視前百萬觀眾都知道「重 金屬 」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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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整部台灣 HM 發展史,就好像是在欣賞一部「媒體如何用意義圍捕 重金屬樂」的連續劇。各種媒體不斷地用各式符號意義加諸於 HM,限制 HM 的可能性及破壞性,而「Heavy Metal 」本身也是一個符號 — 指涉某 一型式搖滾( 說得極端一點,「重金屬樂 」這種音樂,是在「重金屬樂 」 這個字出現後,才出現的 ),所以要做這個工作並不難。
法國哲學家布希亞( Jean Baudrillard ) 在 《擬像與擬彷( Simulacra and Simulatios )》 一書中說,符號的身份及位置經過四個階段的改變:
符號是基本真實的的反映
符號遮蓋、開始始脫離並且扭曲基本真實
符號遮掩了真實的不存在
符號與基本真實沒有任何關係
HM 這種符號進入台灣的過程從第二階段開始,因為,如本文一開始說的 ,HM 在進口的過程中,就不再有所謂基本真實。第三階段裡,媒體自行為 HM 創造意義; 第四階段,台灣對 HM 的解釋,己經和原產地的意義完全沒 有關係了。最後台灣製造的 HM 成了布希亞所說的「過度真實( Hyper-real) 」 — 比真實還真實,「由擬彷所生出來的真實是沒有起源,沒有真實的真 實 」 — 台灣的樂手依據台灣媒體所生產的意義來生產 HM,造成「土產的 真實( HM )」。
重金屬在台灣,台灣製造!
P.S. 本文主要的目的不是批判現象,而是敘述一個「可能 」存在的現象。 請讀者認清這點必然存在的吊詭:本文看似反映過去真實的一種 歷史,「可能 」也是在創造真實。
熱血青年怎麼個熱血法?
熱血青年有多熱血? Jeph昨夜突然想把十五年前寫的一篇文章:〈M.I.T. (Metal in Taiwan) – 兼談台灣搖滾論述的發展〉重新貼出來。「青春」是怎麼走過來的突然間一一湧上心頭,那個還沒有網路的時代、電腦開機還要用「開機片」,社團裡最酷的事之一就是大家聚在一間教室裡看新的西洋音樂錄影帶,覺得那是件很美好的事。哈哈哈。當時的jeph在學長TM的啟蒙下接觸了一些後現代理論、讀了戰爭機器叢書,當然從國中開始他的命運就跟搖滾樂糾纏在一起。那時我才剛認識他,他對著我這個新進團員講述搖滾樂可以…
This article is very cool 😉
真的很棒的一篇文章,讓我得到許多!!
同時我也深深替自己的商業化立場感到汗顏…
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這電子檔哪來的啊?
messeffect:
不必汗顏啊,商業化立場沒什麼不對,只要在自己的立場作對事就好了。
tacchang:
我手上有很多保留十多年的文字檔,怕了吧。
不過這些文字檔要貼到網路上得花不少功夫修整斷行和標點符號。像這篇我就修了兩個多小時。
msn給我,讓我也幫忙處理
你是寫論文太閒啦?
週末我來把檔案整理整理。
不,是快瘋了。找其他的事情做都比寫論文好。
我中意KISS乐队
看到這篇文章讓我想到從前在高中課桌上用小刀刻下我心中最佳重金屬吉他手排名的 曾對自己發誓這輩子只聽搖滾樂的我 小雅樂訊的文章背得比課本還熟… 原來當時有好一段時間聽音樂的方向都被方無行 方龍驤 這幫人控制著…聽到徐凡才算啟蒙吧 曾經寫過一封信給徐凡 就在她告訴聽眾節目將要停播的時候 (好像之後又換時段播了一陣子)想不起來信的內容是不是有很熱血? 現在若看到一定臉紅
「那是一個動亂的時代…」這段是小雅上的文字吧? 我記得看過方無形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他很喜歡武俠小說 好像還說認為搖滾跟武俠有像似處 所以文字才會變成那樣吧 不過我倒是讀得津津有味的 哈
Jeph對當時那些B版唱片有沒研究?我家裡還有一堆 新建聲 拍譜 小雅 諾華(NOVA) ERC 木棉花 AS LM 黑白彈 零世紀麗鳴行 震撼 佳佳興業 耕韻 雅音 MGM 翠笛 凱力 大揚 巨人 翡翠 心象 合眾 MJ…
@llen:
我還沒幹過用小刀刻排行這類事啦,高中時不過就是把重金屬團的logo畫滿書包就是了 XD
寫信到電台這類事我倒是作過,不過兩次都是寫去罵DJ 咳
其實我也挺喜歡方家兄弟的文字,那種霸氣十足的筆調後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台灣的樂評人身上出身…嗯…姚大鈞可能算一個。
沒特別研究B版唱片耶,我那堆垃圾堆撿來的唱片都是偶爾聽聽,不太注意。
對了,近來可好? 久未見面,回台灣了嗎?你還有一大本珍貴資料放在我這兩年了。
天吶!你真的好厲害唷!花那麼多的時間整理!還有電子檔嗎?是否可以給我電子檔呀!要用來做報告用的。謝謝囉!
星馬豪,
你眼前看到的不就是「電子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