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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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
不止一次了,像個地下道的流浪漢般坐在這。
窗簾是拉上的,門是鎖著的,空氣是腥臭的。我不再對外面的空間和時間有興趣。
好啦,別騙自己,桌上的鬧鐘,腕上的手錶可從沒理會你的呆滯。甚至連藏在音響 中的JOY DIVISION都把[Love will tear us apart]來回唱了十一次。
我,和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嚴重的關聯嗎?
又一次騙了自己,這是你屁股黏在椅子上後的第五具煙屍。
焦黑卷曲的屍體,沒人會同情你眷戀在空氣中的最後一股裊娜,你.是.該.死.的,天.生.就.是。
天生就是。
我,在,等什麼?
什麼在讓,我,等,著?
我睡得愈來愈多,愈來愈久,也愈來愈沈溺於記錄夢境。
今天晚上8點到10點之間作的夢:
一朋友在一個有點的同學家的樓梯間,兇猛地抽煙聊天。大家看來都挺面生。
主人掏出一卷卡帶, 「這是你要的,我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出來,聽了可別後悔。」
是名為"Super Wild Horses"的樂團。
他把帶子放進一台小型手提收錄音機,音樂溜出來,是電子舞曲的beat。我的 確感到後悔。
我說: 「你弄錯了,我要的是Crazy Horses,和Neil Young在一起的那個樂團,我想聽那首[Hey Hey My My (out of the blue ,into the black) ]。」
沒人理會我。
「煙呢 ?」
「在這,剩一根。」
我瞄了一眼,是萬寶路,很臭的煙。
窗外一團煙霧,比這裡還濃重。
「霧的另一邊是什麼世界?」
「不知道」有人答,「我們之中有人走了出去,但沒有一個回來。」
「是啊,這裡本來很多人的。」
望著那團霧,我開始顫抖。
「愈來愈寂莫,」
「好像又有人不見了,」
「最後這裡會留下多少人?」
後來醒了,因為電話響起。我點起一根煙,是長壽(長壽很便宜,而且臭),然 後歪歪倒倒地走向電話,之間撞翻一個小籠子。
我深吸一口煙,盯著籠子看了半天。那以前養著一隻長毛種黃金鼠。它喜歡在籠中的輪子跑,一週前牠不再跑了,也不吃飼料,好幾天。我將牠從籠中取 出,撫著牠的毛,它輕輕地喘著氣,最後牠似乎以全身的張大嘴呼吸,然後,死了。
我看到牠的門牙,好長。
電話仍在桌上吵鬧。
我拾起話筒。
「喂,遊行就快開始了,你該準備囉。」
對方說完就掛斷了。
我慢踱出屋外,這裡是頂樓違建,門口就是公寓的屋頂。室友釘了一個木梯,可以爬到更高屋頂,很方便觀賞西方時常發生的火燒山。
現在的我站在屋頂的屋頂,屋頂的邊緣,時間是夜晚十一點五十三分,季節是深秋。
秋天,許多人開始關心自己的過去,莫明地哀傷起來。
(大多數的時候,異於己的他人對自己永遠是個問號,要將其抹去,只有將他人化為自己)
想想別人在做什麼,死盯著電視? 乘於飛馳的機車? 與另一人做愛(同性或異性)?喃喃自語? 呆立於鏡前?
(可是,只有極少數的人,懂得如何將自己化為他人。如此,不是使自己成問號,就是永遠不再有問號)
如此,沒有故事發生。真的嗎? 錯! 明天報紙會送給你一堆。
那為何我什麼也看不到?
(問號是一個大洞,陷入其中,我們什麼都看不到)
腳下稀疏的燈火,它們似乎十分渴睡,十分無辜。
想像每個燈火下也都有個無辜且渴睡的人。
各位!生命把你丟到這個黑暗的世界,卻只留給你一盞不情願的燈光和無數個腳步重覆的明天,你還能相信自己的身體嗎?
快到明天了,再二分鐘之後,今天又將離我們而去,甚至不流一滴淚。
不要緊的,因為我也要離去。
我開始除去身上的衣著,要趕快,時間不多了。先解開手錶,接著是外衣,外褲,內衣,內褲,直至赤裸。
原來,包裹著我,使我沈重的,除了身體、黑暗,還有寒冷。
西邊的風吹來,我張開雙手,多好,我感到冷,是"我"感到冷,不是別人,這令我得意非常。而且,等一下我就可以飛起來了。
就在今天與明天之間,一雙翅膀從我背上長出,迎著風劈劈啪啪地揮動。我縱身躍進黑暗,飛了起來。
四面八方的燈火,不安地抖動著,點著燈火窗內,神秘的布簾後,沒有人知情,沒有人看見。
我俯望地面,遊行開始了。他們湧到街上,成群結隊,高聲喧嘩,任意吵鬧:
" 我們要逃走,不再回頭,逝去的時間或許不殘酷,可也從沒仁慈過;
我們被拆散,不再完整,自從被賦與名字,秩序及規則便將靈魂撕毀;
拼圖失落了一片;
椅子拆斷了一腳;
我們失去,然後被失去;
我們遺忘,然後被遺忘;
我們唱著這首時光的曲子,二十多年的歲月都熔在裡頭。
在世界最高的地方,我們傾聽心靈的聲音,不止是自己的呼吸;
在那時候,每一個我都屏息等待,就像剛出生;
我是如此驕傲,又是如此謙虛;
我是如此巨大,又是如此渺小;
我是如此悲傷,又是如此狂喜;
我是如此空虛,又是如此滿足;
我要邀你同唱,朋友,音樂是身體與心靈的對白,在無數的生命中振動; "
歌聲被所有的我擲向天空,但也只有我聽見,世界依舊沈寂如死去。
窗內的我,沈睡著。我逃離了"我",不會後悔,無可後悔。
* * * * * * *
很不愉悅的陽光把我照醒,要起來嗎? 再躺會吧,鬧鐘還沒響。但躺在這作啥?
想抽根煙,就在床邊,床邊也放著筆記本,翻開的那一頁,記述著一個夢境,昨夜記的吧,那時可能迷迷糊糊的,怎麼都想不起來。
點起煙,是長壽的,長壽很臭,而且便宜--很廉價的隱喻。
讀完那篇夢的記述,若要認真分析,那些圍坐著聊天的人,其實都是"我"嘛--很廉價的解釋。
微微的秋風順著陽光溜進來,拂到臉上,難以言喻的孤寂襲來。
詩文 | 由 jeph 發表於 1995.07.16 03:19 PM| 引用(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