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和一杯水

[詩文]
桌子是最先被看到物體。 桌腳細長，與地接觸的一端呈螺旋狀捲起，令人聯想到羊齒蕨的葉芽。 由於一張小碎點的桌布覆蓋，無法辨識桌面的材質，但可以看出是面積不大的圓形。 桌面右邊，是一杯全滿的白開水-一般認為是白開水，或許浸過檸檬，但絕不可能是高梁酒，這種飲料不應該出現在晶瑩透澄的無花紋玻璃杯中，透明得讓人以為杯子是不存在的，那裡只是奇異地立著一根水柱，或者說，只是奇異地立著一根玻璃柱。某方面來說，以後者的想法，較不會令人擔心水從杯緣溢出。 但是大家都持較合理的看法，是的，那就是一杯全滿而且十分乾淨的白開水，否則其平面上就該映出一張女孩的臉。 女孩低著頭，眼望著水面，似乎是努力地想看到她自己，但只看到一群扭曲變形的小碎點。 那杯水之所以尚無溢出之慮，是因為女孩絞緊的雙手並未接觸杯子及桌面，她的手垂放在腿上，輕微地顫抖，而她的唇緊緊地閉合，一點也沒有要抬起手，舉杯飲用那杯水的樣子。 那就是說，目前為止，她不太需要水。 坐在她對面的男孩也是，他甚至對那杯水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偏著頭，盯著地板，手臂交抱在胸前。 這樣的場景己經維持了多久，我們不太清楚。地球上的每一種生物、非生物，客觀地看來，都是在移動中的。如此僵滯的畫面，應該是獨立於地球或宇宙中其他的物體而存在。 像是宇宙形成之前發生的事。 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虛無不甘寂莫，而要發生大爆炸，產生一個宇宙? 又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男孩脖子的肌肉發生收縮及舒張， 緩慢轉過頭來，將目光移到女孩的臉上? 可以肯定的是，男孩看到了女孩的臉，而那張臉，女孩自己卻看不到。 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女孩仍保持相同的姿勢，更急切地想看到自己。這可以從她雙手絞得更緊看出。 這個世界該有些變化了吧，我們期待著。 不，那不是我們期待的變化。 男孩突然將椅子向後推開站起來身體向左偏左腳順勢移動右腳抬起向一旁跨一小步以扶著椅背的左手為軸旋轉身體一百八十度再跨左腳再跨右腳。 如果女孩這時候抬起頭，就可以看到男孩的背面的移動，與她之間的距離，慢慢增加，然後消失。 理論上，應該有扇間，促成男孩消失的行動。但門是否存在或在那，不是很重要，反正一定有那扇門。 總之，男孩在女孩的現實上和想像上是消失了。 事件就在這時發生。這個場景中的水，除了在杯中，也開始出現在女孩的眼角邊，不同的是，女孩眼角邊的水滴一開始就是移動的。這些水滴應該是可數的，它們是一對一同出現，順著女孩的臉向下滑，流經她倔強的嘴唇，也造成了的唇形的變化。她的嘴角向下彎，一個不完美的新月形。 我們聽到聲音了，即使是非常地輕微。那是發自她的喉嚨，因唇緊閉，不得己而從鼻孔逃出的嗚嗚聲。 第一批得到自由的聲音，引起更大更劇烈的逃竄行動，包括她眼角的淚水和喉嚨的聲音，它們像革命似地，兇猛湧出，破壞所有寧靜及停滯。 女孩試圖阻止這一切嗎?也許吧，她用雙手摀往臉，但淚及泣聲只是更為加劇，她擋不往了。她閉上眼，張開嘴唇，釋放所有的淚水及聲音。 那杯水呢?我們都快忘了。 它的下場是被倒伏桌面的女孩撞倒，水向桌面四處流散，沿著桌布滑向地面。這時多了一聲輕脆的響聲，杯子滾下桌面，摔破在地上。


詩文 | 由 jeph 發表於 1996.07.16 03:42 PM| 引用(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