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ff Stoddard 的十年工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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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哥華工業搖滾的起與落
Jeff Stoddard 的十年工業之路
透過一位台灣朋友,我們認識了Jeff Stoddard,「他是溫哥華的樂手,你可以跟他聊聊,」這位朋友說。起初我並沒有意料會碰到哪類型的樂手,只覺得名字似乎哪裡看過,在網路上一查之下,赫然發現Jeff居然曾在與Ministry齊名的北美工業團體Front Line Assembly軋過一角,同時也是Will、Decree的團員。
後來和Jeff見面聊了幾次,發現他在玩音樂的那段時間正好是九○年代初北美工業搖滾從地下竄上抬面的黃金時代,而且他對台灣的解瞭清楚得令人意外。我問他現在還玩音樂嗎?「沒有了,幾年前我所有的樂器和錄音器材全部被偷了。現在我回大學唸書,主修人類學。」簡單的回答,但話語中似乎埋藏著一個曲折的故事,令我感到無比地好奇。於是與他約了一個正式訪談,地點就在他家裡。
Jeff的住所位於溫哥華市區東邊一幢舊房子的閣樓,他滿臉微笑地迎接我們,「這裡的房租很便宜,便宜得你無法想像。」在他小小的房間裡,我注意到一個擺滿小物件的玻璃櫃,裡面整齊地陳列了動物的骨骼、標本和醫學儀器的舊零件,彷若巫術的施法工具,有些陰森,同時又有著奇異的美感。
「我從小就喜歡骨頭,」他說:「這些東西對我就好像積木一樣的有趣。Will和Decree的封面就是用我蒐集的骨頭做的。」他指指陽台上掛著的一具馬頭骨:「有一次我媽媽在路上看到一隻死馬,很高興地把馬頭砍下來,從鄉下帶到溫哥華來給我當禮物,因為他知道我喜歡這些東西。我把還沒爛光的馬頭放到公園的湖裡,過幾個星期再撈上來後,就是很漂亮的擺飾了。」
陽台上還掛了一串極粗大的鐵鍊,上面飾著一個鯊魚牙骨,「以前我用那串鐵鍊丟到地下,錄下聲音拿來作音樂。」Jeff的不止是蒐藏的骨頭,還以骨頭為材料,作了不少帶著哥德式美學的裝置藝術作品。這些作品都遺失了,只剩下幾張黑白的照片。
Jeff Stoddard是什麼樣的人?看起來,他不僅是一位樂手,從這些藝術作品來看,他似乎也有著濃厚的藝術家兼巫師的氣息,有點浪漫、有點神秘。Jeff拉了幾張椅子,我們坐了下來,聊起他走進溫哥華工業搖滾場景的過程...。
Q:你什麼時候開始創作音樂?
或許可以從我小時候說起,很小的時候,我有一台錄音機,我發現可以用控制電力的方式讓放出的聲音變快或變慢,只要抓到竅門了就可以讓聲音聽起來會很有趣。在我搬到溫哥華的前四五年,我開始彈吉他,亂彈製造一些奇怪的噪音,當時只是娛樂自己,我那時還不知道有「工業」這個東西。
我年少時就很喜歡重金屬,最喜歡的藝人是Black Sabbath,我一直很喜歡他們,還聽Prince和一些兇猛的德國古典音樂。當我聽Black Sabbath的歌時,我很感興趣的是,若去彈奏這些音樂時,身體的感受會是什麼?我想那應該是很像一種宗教體驗,所以試著自己去彈奏,沒錯,當你在一個樂團裡彈奏時,那是非常美妙的感覺,你會迷失在裡面,很像是用了藥一樣。
後來在唱片行裡看到Skinny Puppy的唱片,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只是覺得封面很棒,那是張黑白圖畫,媽媽放火燒了在搖籃裡的小嬰兒,我想:「天啊,居然有人敢用這種圖案作封面!」我買了那張唱片。回去聽了覺得非常棒,他們作了很多奇怪的聲音,很電子,我馬上就喜歡了。
我高中時組過一個龐克樂團,很爛的龐克團。其實那時龐克樂迷很少,我們也不是對著高中生演唱,而是幾個樂團的人自己抬了器材找了地方就唱,我們創造自己的音樂和自己的場景。
Q:你在什麼情形下認識Skinny Puppy和Front Line Assembly等等溫哥華工業場景的人?
大概是1990年時,我高中畢業,從甘露市(註:溫哥華東邊的鄉鎮)搬到溫哥華。用自己家裡很爛的錄音器材錄了一些自己的作品,都是些聲音實驗,用電子鼓的節奏加上電吉他的回饋噪音,然後放慢或放快。我在晚上睡前錄音,早上起來到咖啡店用隨身聽再聽聽看好不好。有一次我在咖啡店裡聽自己的作品,聲音很大,有個人聽到我耳機傳出來的吉他聲,他走過來問:「你在聽什麼?」我說:「我自己的作品。」那個人是John McRae,他說他也在家裡作一些類似的東西,邀我去聽他們的作品,於是我又認識了Christ Peterson和Rhys Fulber等人,我們都很喜歡對方的作品。後來我們就一起完成了Will的首張專輯《Pearl of Great Price》,當時這張專輯大概完成了七成,我從中間開始加入,因為很多錄音很還很粗糙,我們必須仔細修過,像加點吉他噪音,加點reverb、 chorus音效等等。Christ Peterson做了很緊湊的鼓點,John那種迷幻的吶喊也很棒,合在一起感覺很不錯。 Front Line Assembly比Will早組成,我也很喜歡他們的作品,他們當時的主要的團員是Bill Leeb和Michael Balch。我們先認識Balch,他是Will的經紀人,Bill 透過Balch聽到Will的音樂,當時Will的首張專輯還沒發表。Bill很喜歡我們的作品,於是僱了Rhys和我錄製Front Line Assembly的作品。
Q:我發現有一個現象很有趣,為什麼溫哥華工業場景看起來好像是同一批人,但是卻老是用好幾個不同的名字發表作品?
沒錯,溫哥華的工業場景有兩個主要陣營,一個是Skinny Puppy派,一個是Front Line Assembly派,兩個陣營的主導人物都是兩個人,其他人都在這兩個門派間跑來跑去。Will算是這個場景的第二代。我在Front Line Assembly那待了差不多一年,幫忙錄了一張專輯和一次巡迴演唱。做一張專輯大概要花16到18個月。單曲發行後,Melody Maker雜誌選它為本週最佳單曲,介紹說Front Line Assembly是電子工業團,這使後來的事進行越來越順利,那時我覺得很興奮。Front Line Assembly出來後,接著Will也跟著發行了第一張專輯,那正是我期待的事。你在收音機上聽到自己的歌,媒體記者抓著我們問什麼是工業,那很難不會叫人興奮。
其實我不太喜歡Bill,他很粗魯,常強迫大家做他想作的東西,而且他太在意錢了。我喜歡的只是做音樂,所以最後離開他們,但Rhys留下來了。所以我只參與了專輯《Caustic Grip》和單曲〝Provision 〞。後來Skinny Puppy找我去錄音室幫忙,他們本來就是我喜歡的樂團,求之不得!於是我就從Front Line Assembly跳糟到Skinny Puppy去了。
Q:那時正是北美工業搖滾的黃金時代吧?
可以這麼說,但是在我們之前已經有很多優秀的作品了,像SPK的第一張專輯《Information Overload》,如果你也玩工業的話,那張簡直像上帝一樣,還有Throbbing Gristle等等許多團,這些前人都是我們難以超越的。他們出來的時間比我們早了差不多五年,我想他們那時候才是黃金時期。北美工業樂團都是受德國派工業團影響,你在北美玩工業不可能沒聽過Einsturzende Neubauten、SPK、Throbbing Gristle、Coil、...,我認識的朋友大家都是聽這些團。
Q:可是在1990年之前工業都還只是地下的東西,差不多是你們那個時代工業就成為主流了。
沒錯,早期Skinny Puppy和Front Line Assembly都屬地下樂團,不太可能出現在舞廳裡,因為太重又太快。但到了Ministry的《The Land of Honey and Rape》之後,工業就慢慢走進主流。但是他們的音樂並不是純的工業,工業應該要有許多機器打擊聲的成份,Neubauten當然是工業,他們用超市的手推車和鋼桶做樂器,但像Skinny Puppy和Front Line Assembly、Ministry這種的heavy techno,其實不算純的工業,只能說是比較兇,比較吵的舞曲。
Q:你在這些幾個團裡負責什麼工作?
在Will裡,除了製作前後的工作之外,我負責吉他和bassline。在Front Line Assembly裡,那首歌交到我手上時差不多完成九成,比方說〝Provision〞那首曲子,他們要我加一點吉他,所以我錄了節奏和 bassline,自以為完成了,結果Leeb說:「不行不行,你應該來段吉他獨奏。」老天,雖然我玩吉他有一陣子,但總覺吉他獨奏很做作,好像在打手槍,我不喜歡獨奏,但是他要我一定要加瘋狂怪異的東西進去,租那個錄音室一天要兩千加幣(約四萬台幣),我一定要馬上變些什麼出來,所以只好隨便亂彈了一段,結果Bill居然很喜歡。一直到現在我回頭聽這段吉他,自己還是很討厭。
Decree的專輯《Wake of Devastation》是我和Christ在Skinny Puppy的錄音室花了一年的時間做出來的。除了節奏和人聲之外,你在裡面的聽到的聲音有八成是全是吉他,但是都經過了非常非常多的處理,差不多聽不出是吉他。有一次我用一個20瓦特的喇叭接上一百瓦的輸入,然後彈吉他,那個20瓦的喇叭承受不了這麼大的負載,燒掉了,我們錄下了它燒起來時的聲音,然後再放出來,也就是讓一個喇叭播放出另一個喇叭死亡的聲音,聽起來很邪惡。我們重覆了這個過程四次,燒壞四個喇叭,得到我們想要的聲音。我們錄了一大堆這類的聲音:我們去買什麼東西回來,然後燒掉它、砸爛它,就是要它發出什麼聲音,然後錄下來。
Q:你們是喜歡破壞的感覺呢,還是喜歡玩那樣的聲音?
我們當然是很清楚我們要的聲音,知道要怎麼整理這些東西,但有時候是覺得:這個東西只值五塊錢,咱們就來折磨它吧(笑)。一部份是覺得好玩,另一部份是我真的覺得這些聲音很棒,又很特別。Decree的概念,是要作一張很暴力、很獨特的專輯,我覺得我們做到了。 Will也是很有力量但是概念不一樣,John McRae的很多歌詞是從宗教文件中取來,運用古典音樂取來的sample,把這些東西結合在一起,算是受古典音樂很大的影響,很特別的作品。我們製作時都有仔細的計劃,並不是一種意識型態。
我們毀掉一個東西來製造聲音是為了好玩,但錄下來後,還要經過仔細過濾。一首幾分鐘的曲子,得花好幾個小時來從之前的錄音尋找適合的聲音。這段聲音又可以作很多處理,延長、加快、倒放,錄音室有很多玩具,有時候你會整天都耗在處理一小段聲音裡。Decree的專輯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錄製,一週六天,一天十個小時。
Q:在這種情形下你們如何決定「一首歌完成了」?
這不太容易答...每一首歌我們都是從節奏開始,疊上吉他、疊上噪音、加上人聲...一層一層加上去,直到有一天,我們放出來,大家聽完之後都笑了,這首曲子就完成了。但有時候是我們沒錢了,只好停下來(笑)。
Q:你為什麼會決定離開這個場景?
在Decree的專輯發表之後,我發現有太多事情與錢有關,像談簽約等等,我喜歡做音樂,但一直很討厭生意,也許是我太懶,不想在上面花時間。John、Christ和唱片公司簽約時,故意把我排除在外,這使我的地位從創作夥伴變成受僱工人,我不願意如此,所以決定退出。
另一方面是藥物的問題,那時Dwayne Goettel(Skinny Puppy的團員)因海洛因過量而死,這給我很大的震撼,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是死路,一條是活路--我選擇活路,我要完全離開這些使用藥物的朋友,也就是脫離音樂創作。
在剛離開這個領域的前兩年,我根本聽不下任何音樂,不管是Will、Decree的專輯,還是收音機或CD傳出來的音樂,我都聽不下去,每次聽到就讓我充滿憤怒。
說來也很好笑,後來是因為被台灣的朋友強迫聽台灣的歌,於是我又開始聽音樂了(笑)。
Q:你認為工業搖滾死了嗎?
沒有,工業還好好的,還有很多人在創作,像Marilyn Manson,他走出不同方向,我非常喜歡他的作品。還有很多樂團結合工業、饒舌和重金屬,都很獨特。
Q:為什麼溫哥華會有這麼強工業場景?
主要是有那兩大陣營的人,而且我們和芝加哥的樂手聯係很緊密, Al Jourgensen(Ministry的首腦)有好幾個side project,工業的主要廠牌Wax Trax也在那,溫哥華與芝加哥兩地交流很緊密。
Q:但離溫哥華比較近的西雅圖反而與你們沒有交流?當時西雅圖的grunge也很強不是嗎?
西雅圖的樂團不玩電子聲響的東西,我們氣味不相投。我們會喜歡他們的音樂,但是沒什麼意願玩他們的風格,也沒機會合作。現在溫哥華和西雅圖樂團的差距可能比較少了,有很多類似的龐克團和金屬團。溫哥華當年的玩工業老樂手都各分東西,勢力不若以往。
Q:你聽了許多台灣的歌,最喜歡誰呢?
我在台灣沒看過任何演唱會,但我聽過很多很多台灣歌手,我都滿喜歡。像伍佰與China Blues,他們非常搖滾,我一聽就喜歡。雖然之前只聽過他們幾首歌,但在台灣的夜市或收音機聽到他們的歌,我只要聽四小節就知道是伍佰,他太特別了。他很誠懇,我聽得出他不是「試圖」要搖滾,而是打心底就是搖滾。我也喜歡王菲,她有很多處理過的人聲,我喜歡加了效果的人聲。我知道她有些地方模彷西方的樂手,但我就是覺得喜歡她,不知道為什麼。
Q:我覺得與西方比起來,台灣許多獨立樂團的音樂大多缺乏力量,你認為呢?
我想台灣獨立樂團大部份都很年輕,寫歌、彈奏、錄音就好像在練各個不同部份的肌肉,你還在練習階段時,可能不太會掌握聲音,可能不懂得製作,這就像有一部份的肌肉沒練好一樣。肌肉不夠,力量自然出不來。我想我不應該在這上面有太多意見,因為不太了解實際情形。
台灣的獨立樂團中,我聽過的幾個,像濁水溪公社《台客的復仇》,我就非常喜歡。丰與第三幻星《The Fly Fallen Love》用了很多工業和電子的實驗聲響,非常棒。閃靈《祖靈之流》聽起來比其他台灣的歌曲都重,但也許我重的音樂聽太多了,所以對他們沒特別的感覺,只有一首歌用到中國傳統樂器比較吸引我。
訪問結束時,Jeff播放了幾首他自己的作品,那是他在Skinny Puppy的錄音室製作的,當時尚未身亡的Dwayne Gottel也有參與幾首曲子。他為自己的衍生計劃命名為「Roughhausen」,這張未發表專輯聽起來完成度很高,Jeff慷慨答應讓搖滾客的CD 收錄一首曲子:〝Dare We Descend?〞。如果你喜歡這首曲子,可以email給Jeff,告訴他你的想法。
時間:2001/8
Jeff Stoddard Roughhausen@hotmail.com
後記:後來我遇到Jeff,他說:「雖然脫離創作已經很久,但最近那種『靈啟』又回到心裡,也許我又可以創作了吧。」當然,我們對Jeff的重出江湖充滿了期待。
電音, 訪談, 溫哥華, 人物 | 由 jeph 發表於 2001.11.30 07:56 AM| 引用(0)